97、奇怪(1 / 2)

已到宵禁時間,出了宮門,人影漸稀。風吹過寬闊的大道,輕柔如麵紗,馬車行駛時發出的轔轔聲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車內未點燈,昏昏暗暗的,看不清人臉,唯車外懸掛的用來照明引路的六角宮燈隨馬車搖搖晃晃,偶然透過窗簾灑入一些模糊的光亮,恰勾勒出端坐在車窗後的男子清雋挺拔的英姿。

夏日悶熱,連晚風也是有氣無力的,從宮門拐出來,短短片刻的路程,穆允已悶出了一身汗,雪袍黏糊糊貼在身上,有些難受。

穆允再度不適的動了動。自踏上馬車,鑽入車廂,再到車廂門關上,衛昭便一直維持著端坐的姿勢將他抱在懷裡,寬大手掌托著他腰肢防他掉下,既不說話,也不點燈,目前看來,更無將他放到榻上的打算。

穆允敏銳的察覺到便宜師父可能有心事,可他心虛,不敢問,隻敢小心翼翼的試探。

“怎了?可是這樣不舒服?”

察覺到少年在動,衛昭自沉思中回過神,低頭,恰對上一雙烏黑明亮卻略受驚的眼睛。衛昭仔細再看,登時哭笑不得。

這小家夥,趁著自己走神,趁著自己不注意,竟然大半個身子都滑溜到了地上,此刻一隻手尚因為身體不平衡而悄悄撐著旁邊一張小幾的幾麵。顯然是準備從自己這兒逃脫,爬到前麵的軟榻上去。

衛昭目光不可察覺的暗了暗。

他自知道,他們相認不過寥寥數日,很多事情需要慢慢來,很多心結需要慢慢結,他並無資格以太強勢的姿態插入到小家夥的生活中,徹底掌控他的一切,也無資格強迫小家夥必須對他無條件信任。畢竟,他們相處的時間還太短,他還沒有時間為小家夥做更多實質性的事,來證明自己的心意。

可久居高位,久在軍中,屍山血海裡走出的人,殺伐決斷慣了,衛昭骨子裡卻不可避免的有著比普通上位者更強烈的控製欲與霸道作風。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讓他的小家夥把全副身心都交給他,崇拜他,仰慕他,把他視作他的天他的地,他可以遮風避雨的港灣。好讓他把過去那麼多年的遺憾一股腦全彌補回來。

他甚至惱恨自己,為何那

般眼瞎目盲,剛回京那陣,怎麼就沒有認出這小家夥就是當年救自己的小家夥。甚至再往前推,三年前那少年情緒失控揮刀刺向自己時,自己為何隻顧管那勞什子的靈柩,就沒好好辨辨一身重孝下那少年的眉眼呢。

更令衛昭煩躁煎熬的是,在各種情緒的狂轟亂炸和呼嘯尖鳴下,他漸漸窺見了自己那一點不足為外人道的隱秘心事……

那心事的苗頭顯然是在相認之前就已生發,然而那時他總抱著看戲的態度,以為那個少年是“心懷叵測的故意引誘他”,尚能冷靜克製,甚至將計就計的去演戲,滿足某種隱秘的私欲。但相認之後,隨著兩人之間越來越多的肢體接觸,以及他身體頻頻發生的異樣反應,衛昭時常有種走火入魔、如被架在火上烤的錯覺。

如果你敢有那樣齷齪的心思,你與淳於傀李天師之流有何區彆。

衛昭時常在心裡如此罵自己。

如果讓那個天真無邪的小家夥知道你竟對他生出了那樣齷齪的心思,他又該如何看待你這個師父。隻怕會嚇得遠遠躲開吧。

在經曆過幾番自我拷問後,衛昭往往會冷靜下來,把自己的七情六欲揉作一團,全部鎖進一個上滿了十五道大鎖的黑匣子裡。但這並不是萬無一失的,在夜深人靜時,那些蠢蠢欲動的欲念還是會不安分的撬開一道道鎖,悄悄從匣子裡鑽出來,在他空蕩蕩的心房裡四處遊蕩,有時還會咬他的心尖,撓他的心肝,從最纖最細的神經末梢開始,一層層點燃他的**與渴求。

他從來都不是聖人啊,根本做不到太上忘情那一套。

所以衛昭決定改變策略,他要在清醒的狀態上,證明自己真的可以坐懷不亂,證明自己並非好色的淳於傀李天師之流。

這一路,從宮門到大道上,已有將將一盞茶的功夫,他一直挺清心寡欲,挺心無邪念,可剛剛那少年悄悄在他腿上蹭來蹭去的時候,衛昭察覺到……他又被撩得有點火起。

所以低頭看下去時,儘管衛昭自己沒有察覺,但他一雙幽暗的狹長鳳目裡不可避免的帶了點不悅。

穆允以為是自己的行為驚擾或者激怒了正在沉思軍政大事的師父大人,穆允瞬間不敢動了,維持

著一手撐著茶幾、大半個身體滑落在地的艱難姿勢,張著黑眸,無措的與衛昭對視。

兩人呼吸交纏在一起,本來就悶熱的馬車瞬間更悶更熱了。

衛昭垂目靜望,大半臉都隱在昏暗的光影中,眼底突然浮起的異色隨著那盞起伏不定時明時暗的六角宮燈一起搖晃。

他目光自然而然的落在少年那截纖細柔軟的腰肢,以及束腰的漢白玉帶上。

由於大半身體滑落在地,少年腰肢恰好卡在他膝頭,並為了維持平衡而彎成一個極柔韌的角度。衛昭不由憶起,之前的明秀山莊溫泉裡,少年入水之後,那腰肢柔如無骨的觸感。這一縷雜念,便如一星火落入滾燙的血液裡,瞬間燒起燎原大火。熟悉的燥熱感再度從下腹攀升而起……

“砰——”

馬車顛簸間劇烈一晃,少年一個不穩,直接掉到了地上。好在車廂板上鋪著厚厚的絨毯,不至於摔出太大動靜。

然而畢竟是掉了下去。

少年一呆,不敢相信的瞪大眼睛。

“咳。”

這下什麼欲念雜念全都魂飛魄散,衛昭尷尬的清了清嗓子,而後伸手將少年撈起,重新擱到腿上,低聲哄道:“是師父走神了,沒摔疼吧?”

穆允:哼!!

穆允眸光顫了顫,狠狠吸了口氣,偏過頭,不想搭理便宜師父。

便宜師父既然抱了他,就該抱穩了呀,怎麼可以讓他摔在地上,說出去也太丟臉了。他想吹噓一番都不好意思開口,還得自己再加工美化一下!

嗨!

衛昭卻第一時間注意到了少年始終藏在身後的左手。方才顛簸的一瞬,少年雪袖輕揚,教他得以清晰窺見少年左臂上藤蔓一樣生長的青色蛇紋。

果然又發病了。

都到了這種時候,還不忘藏著手臂,還不忘死死瞞著自己。

強烈的控製欲與占有欲驅動下,衛昭好不容易平複下的心,又有些暴躁,又有些意難平。

他就那麼害怕他知道真相,害怕他厭棄他嫌惡他是個小怪物?他對他這樣不信任!

衛昭於是捏住少年下巴,強行把少年臉掰過來,認真盯著那雙烏黑如星河流淌的眸子,沉聲問:“為何突然想回府了?當真沒有其他事瞞著師父?”

穆允被衛昭這樣

強勢的動作嚇住。今夜的便宜師父,實在是太奇怪了。

穆允心跳如鼓,一時弄不清衛昭是察覺到了什麼,還是因為彆的事受了刺激,但關於未來,太子殿下也有自己的小算盤。

“隨著血線越來越長,蛇紋會像藤蔓一樣爬遍殿下的全身……世人是容不下怪物的,這一生,殿下都注定要活在陰暗的角落裡,不見天光。”

幼時聽到的話如同詛咒一樣深深刻在腦海裡,每當他意念鬆動的時候就會從某根神經裡爬出來,一遍一遍敲打他,提醒他。

穆允不敢賭。便宜師父也是凡人,不是聖人,而且素有潔癖,如果知道他身上竟會長出那樣醜陋的東西,就算表麵上不表現出來,心裡也一定會厭惡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