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有神論(1)(2 / 2)

暮色四合的時分,車子抵達城郊的彆墅附近。周圍是一片蒼綠的樹林,倦鳥歸林,空氣帶著初夏的潮濕氣息,隱隱能想見清晨這裡降落的大雨。

韓其琛從車窗向外漫無目的地展開視線。

他知道這次宴會的目的。韓家在早年間動蕩的年代時躲避波亂出國,所以韓其琛之前一直都生長在英國,在國外也是走的標準精英路線:私立寄宿學校裡的級長,橄欖球隊的四分衛,戲劇社常年客串男主角,如果不是家裡決定要遷回國內,他應當順當地進入牛津大學,繼續標準的金字塔頂端的人生。

他是個嚴格的律己主義者,人生規劃清晰。早在很小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有一個不太正式的未婚妻,如果家族選擇返回大陸發展,未婚妻的家族將起到重要的引薦作用。所以當決策者選擇了這條路,他就必須負責好跟小他四歲的小未婚妻的感情聯絡。為此他做了不少功課,儘管由於薑家對她的保護,韓其琛甚至沒有拿到過沉夜的正麵照片,但是根據搜集到的消息,他已經得知未婚妻是個從小心臟就不太好的、熱愛繪畫的女孩兒。

在腦海內勾勒出來的印象裡,她是韓其琛平時根本不會主動結交的類型——脆弱的、天真的、沉溺於不現實的理想主義的文學藝術愛好者。不過這並不影響他可以用實現背誦下來的翔實的資料與他們相談甚歡。在他的設想裡,他的小未婚妻姑娘與他的會話也會是順暢的。

他有一些倦怠,因為對預期的會麵的一些輕視和毫無期待;但又有一點點微不足道的躍躍欲試,因為如果他們構成婚姻關係,薑家的權力也會順利地交接到他的手中,這使得他的權力欲前所未有地膨脹起來。

就在此時,他的視線一瞥而過,忽然之間看到彆墅的高處,坐在紅瓦斜麵的屋頂上的少女——

那樣幼嫩的、精致的、鮮活又秀美的容顏,烏黑的長發隨意地披散著,提起畫筆專注地描摹著停留在煙囪上的一隻灰色的鴿子。

仿佛恍然明悟,他隱隱知道她是誰。

薑沉夜,那個與他有著婚約的小四歲的女孩兒。

車在不知不覺之間已經停了下來,車門拉開,他下意識地對著侍者道謝,視線的餘光看到那輕巧的像精致的人偶一樣的女孩兒背起畫板,嘴裡咬著畫筆,竟然從斜麵的屋頂上直接跳到了旁邊的鬆樹上,輕巧地在樹影間穿梭。

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竟然不管不顧地跑了起來。不顧侍者的引導,他直接跑到了後麵的庭院的樹下,四處仰頭張望,尋找起那抹穿著白裙子的身影。

“你會接住我麼?”

他忽然聽到這樣的聲音,正來自他的頭上。

風聲窸窸窣窣,他下意識地張開雙臂,懷裡一沉,少女就穩穩當當地摟著他的脖子大笑起來。

“嚇到你了麼?”

有點惡作劇成功的快樂。

韓其琛人生中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窘迫。被她烏亮亮水汪汪的雙眸注視著,他竟然不自覺的開始麵部發熱,耳朵燙的像是沒了感覺:“……很危險的。”他訥訥道。

少女卻微笑起來,“我知道你在這裡的。”

心臟此時才遲來的狂熱跳動起來。韓其琛經曆了一陣子不知所措的尷尬,最終遴選著言語輕聲說:“我叫韓其琛。”

慎重的發音,像是怕驚嚇到這飛鳥一樣的少女。

“韓其琛。”她重複,韓其琛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名字竟然可以有這樣甜蜜的發音,內心又驚奇又柔軟。“我叫薑沉夜。”

此刻,他卻像忽然喪失了語言能力一樣,念不出來這個早已知道的名字,再三咽下不合時宜的一堆亂七八糟的話,最終隻是說:“……是的,我早先就聽家父提起過你。”

所有他曾輕蔑過的感情一瞬間全部湧上心頭。所有他曾嗤笑過的宿命於此刻驟然間降臨。那些他曾經無數次否認過的神明是否正在嘲笑這渺小的人類內心甜蜜掙紮的懊悔呢?就這樣到來的初次見麵就讓他感覺到了近乎神聖的感情。而這所有宿命的給予者卻像霧中的仙子一樣輕飄飄的揮動翅膀離開他的懷抱,歪著頭用澄澈的目光打量他。

“我也是。”她回答,又忽然跳躍到了彆的話題,“抱歉,剛剛嚇到你了吧?會不會很沉?”

有著標準美式橄欖球四分衛的高大健壯體型的少年在她的打量裡緊張地挺直了脊背。

“沒、沒有……你比小貓都要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