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皇帝可能也正在激動,就聽皇帝淡聲吩咐道:“出宮找口枯井,把這玉璽沉下去,派信得過的人守著。”
符節令遲疑又緩慢的發出了一聲,“陛下?”
劉協又道:“你和中藏府令都不可在宮中停留了。”又招手示意左右近前,令人取來紙筆,他修書一封,而後又屏退左右。
符節令看著皇帝這行雲流水般的安排,有點跟不上節奏,“這、這……”
劉協折起寫好的書信,又看了符節令一眼,因這人能藏匿玉璽又獻上,足證忠君愛國之心,便耐著性子解釋了兩句,“你如今獻這玉璽給朕,同獻給董卓沒有區彆。朝廷不日將西遷,玉璽留在城中,便是留給討伐董卓的將軍。朕這封書信,便是寫給來人的。這玉璽,也是留給來人的。翌日此人將信與玉璽歸還於朕之日,便是朕重攬大權之時。你與中藏府令此番行事,早有宮中人報於董卓,尋不到玉璽,或在今夜,或在明日,那董卓便要派人來捉你二人。如此,你還不接了朕這書信,出宮藏好玉璽,聽朕差遣?”
符節令這才明白過來,忙接了書信,又道:“陛下如何知道來人是誰?”
劉協想了一想,道:“你留在城中,藏匿起來,待到來將入城,且看他行止。若是來將派人清掃宮室,祭祀太牢,修葺我漢室陵墓,那便將朕的書信與玉璽都給他。若是來人不曾有這等舉動,你便按兵不動,等朕消息。”他清楚前線情況,估計董卓是要頂不住後撤的,到時候先占領洛陽城的,多半會是此刻衝在最前麵的孫堅軍隊。
若是能籠絡住孫堅,也即是籠絡住了他的兒子孫策、孫權,為此後朝廷在江東的勢力恢複埋下了伏筆。
不過人間不如意事,十之□□。
劉協當初還想著,若是能留下袁紹,在洛陽城中扶植起能與董卓抗衡的勢力,便免於天下大亂的局麵呢。結果當晚袁紹就掛印出東門而逃了,這誰能挽回得了?
符節令與中藏府令領命之後,揣著皇帝的書信與傳國玉璽,立時出宮遣散家人,藏匿於洛陽城中。
劉協仍回未央殿讀書,一卷書還未看完,董卓果然便來了。
其間閔貢不曾離開。
可見宮中董卓的眼線,不隻一人。
左右見事關傳國玉璽,誰不知道報於董卓,會是大功一件呢?
並不是每個人都是忠君愛國的,更多的人,最在乎的還是自己能得多少金銀之物去供養家人,又能得什麼官職升遷光耀門楣。
董卓一入殿,便大笑道:“聽說陛下重得了傳國玉璽,這等喜事怎得不宣揚?也好叫天下安心,叫叛軍知難而退。”
劉協自書卷中抬起頭來,迷惑道:“什麼傳國玉璽?”
董卓笑道:“陛下真是頑皮,此事就不必瞞著臣了吧。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符節令不是求見陛下,獻上傳國玉璽了麼?”
劉協微愣,笑道:“仲穎誤會了。朕是召見符節令,問他能否給仲穎的官印用赤色綬帶。”
漢時綬帶,最尊貴乃是黃赤色,唯皇帝、太後、皇後三人能用。
之下便是赤色,唯有諸侯王、貴人可用。
此時劉協說要給董卓改為赤綬,那簡直是在說要給董卓做諸侯王了。
而漢時的諸侯,從來遵循漢高祖的號令,“異姓封王,天下共擊之”。
劉協這個提議,是相當破格的。
董卓一愣,本是為傳國玉璽而來的,卻被小皇帝突然提出的赤綬誘惑了一下。
他一時間沒想好是要繼續追問傳國玉璽之事,還是詳細詢問赤綬一事。
劉協麵色如常,繼續道:“誰知那符節令古板的很,說什麼不可異姓封王,說什麼都不肯給仲穎用赤綬。朕便生氣了,若不是仲穎,朕與眾臣如何還能安坐在這洛陽城中?”
劉協將那符節令痛罵一番。
罵到連董卓都隻能為符節令說話了。
董卓摸摸鼻子,道:“嗐,朝廷自有製度如此,卻也怪不得他們……”
“什麼怪不得他們?這樣就是仲穎你好說話。”劉協袖子一擺,怒道:“朕已經叫那符節令滾蛋了!什麼玩意兒!朕還就非給你用這赤綬不可了!非但仲穎你,朕的兩位師父也都要用金印紫綬。誰都彆來勸朕!”
董卓又是一愣。
若要陛下不給呂布與盧植用金印紫綬,好似他這諸侯王的赤綬就更破格了。
劉協又道:“仲穎你放心,這赤綬,本就是你該用的。”不等董卓再說什麼,又主動道:“朕聽聞城中民眾遷徙已有七八分,是否朕與百官也該準備啟程了?”
這才是董卓心中的頭等大事。
聽皇帝提起這茬來,董卓便暫且把什麼傳國玉璽與赤綬都拋到腦後去了,忙道:“叛軍猖狂,陛下與百官早走為妙。臣留下來斷後。”
劉協便道:“既然如此,便由仲穎擇日,朕與百官車駕西行。”
皇帝同意動身,董卓鬆了口氣。
他出了皇宮,次日醒來,將宮中事跟左右一說。
帳下謀士便有覺出不對來的。
賈詡道:“這是皇帝不欲將玉璽落於將軍之手,暫使的障眼法罷了。”
董卓也回過神來,急忙令人去追索符節令與中藏府令二人,得知兩人不見蹤影,連家人都連夜出城去了,這才確信自己又上了小皇帝的當。
新仇舊恨加在一起,董卓已在爆發的邊緣,將骨節捏的咯咯作響,紫脹了麵皮,怒道:“且待入了長安,我再與他計較!”
劉協也清楚,隻能敷衍董卓一時,還要防備董卓的後手。
朝廷要西遷,人心浮動,劉協作為皇帝,雖然年幼,卻也自覺有責任去安撫宗室。劉協借此出宮,前往陽安大長公主府上,府中還住著他的親姐姐,如今的萬年長公主劉清。
劉協與姐姐劉清、還有公主府上幾個同齡的表兄表姐說話。
陽安大長公主膝下有五子一女,長子伏德時年十六,乃是公主所出,行事有度,頗有其父伏完的風采。
劉協留意了伏德幾眼,與眾人寒暄過後,便笑道:“朕這一來,叨擾的大姑母都不好歇息。如今話也說過了,諸位兄弟姐妹仍陪姑母歇息去吧。朕聽說表兄古琴精妙,不知可否為朕奏一曲?”
這便是遣去眾人,隻留伏德說話的意思了。
陽安大長公主會意,起身帶領眾小輩退下。
劉協身在宮中,有諸多不便。
他這個表兄伏德卻有隨身的小廝,往民間傳話更為便宜。
伏德撫琴,劉協靜聽。
一曲奏畢,劉協讚了一聲,卻是道:“表兄可知讖緯之道?”
伏德起身,風度翩翩,對答如流,道:“讖者,詭為隱語,預決吉凶,此乃天事。”
“好。”劉協微微一笑,道:“蛾賊作亂時,曾有讖言,道‘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依你之見,這讖言當作何解?”
“這不過亂民胡謅,蠱惑人心罷了,不曾見於《河圖》《洛書》。”
劉協又是一笑,道:“朕這裡卻有幾則從《河圖》《洛書》中來的讖言故事,要偏勞表兄派人,不著痕跡得散布出去了。”
伏德一愣。
他這還是第一次與皇帝說話,隻知道皇帝年幼尊貴,可摸不著皇帝的脾氣性情。
劉協勾勾手指,笑道:“表兄且附耳過來。朕同你講一則。”
一時劉協講完赤鳥銜書授王的故事,把他自己說成了漢代自光武帝之後的又一位中興之主。
伏德聽著聽著,眼睛慢慢睜大了。
“如何?”劉協笑問道。
伏德擦了擦額上汗水,遲疑道:“這……”又看了一眼小皇帝,“這的確是《河圖》《洛書》中的讖言……”
可是書裡沒說主人公是眼前的小皇帝啊。
劉協仍是微笑著,問道:“《河圖》《洛書》是怎麼來的?”
伏德乃是飽學之士,立時便答道:“乃是光武帝派人收編著書而成。”
“那不就是了。”劉協老神在在道:“等日後朕再派人重新編寫一番,後世再看,便也是書中早有的讖言了。”
伏德啞口無言,領會了小皇帝的精神,俯身道:“臣這便派身邊家仆,往民間去宣講。”
劉協拍拍他肩膀,笑道:“這是朕派給你的差事,可不要給彆人知曉。連大姑母都不可。”
伏德點頭,道:“那若是母親問起……”
有什麼事情是劉協必須屏退旁人,隻同伏德說的呢?
劉協道:“你就說,朕是問你願不願意到朕身邊來做郎官。”
伏德點頭,又生出了新的問題,道:“那我是願意還是不願意呢?”
劉協笑吟吟看著他,道:“你說呢?”
“願意?”伏德覷著皇帝的麵色,試探道。
劉協滿意了,解決了滯留在洛陽城的最後一樁大事,擺駕回宮,準備西行入長安。
朝廷西遷這日,正是暮春時節。
蔡邕望著皇帝緩緩駛過的車駕,轉身往太學走去。
太學門前,立著兩列壯闊的石碑,在正午明媚的陽光下,閃著聖潔雍容的光。
蔡邕走到第一枚石碑前,以手指輕撫上麵的字跡,猶如慈母愛撫嬰孩。
先帝時,因經籍距著述時日久遠,易被庸人牽強附會,貽誤學子,蔡邕便主動請纓,與一眾同僚好友,考察正定《六經》文字。這石碑上的每一個字,都是他當初用朱筆寫好,又請匠人鑿刻的。
“你也來了。”盧植自石碑後轉出來,他也是當初一同校訂之人。
兩位昔日好友對望一眼,想起當初石碑初成之時,立於太學門外,每日來摹寫的學子絡繹不絕,一天之內,便有上千馬車來往於此處,將太學門前堵得水泄不通。
忽忽不過十數年過去,朝廷西遷,太學府中已空無一人,天下的學子也不再往洛陽城中來,反倒是四處逃避戰亂饑荒。
唯有這冷硬的石碑,依舊矗立在太學門前,猶如源遠流長的大漢文脈。
“你聽說義真(皇甫嵩字)將軍之事了麼?”盧植問道。
皇甫嵩到底沒有聽兒子的勸阻,仍是聞詔而至,幾乎喪命於董卓之手。好在其子皇甫壽堅當著眾人向董卓求情,董卓眾意難違,這才放過皇甫嵩的性命。
蔡邕歎道,“若是我當日在場,也要為義真老將軍求情的。”
“你聽說朱儁之事了麼?”盧植又問道。
董卓原本要征召朱儁來做司徒,誰知派去的使者被朱儁狂噴了一頓,質問董卓為何要行遷都一事。董卓討了個沒意思,也就不用原本很看好的朱儁了。
蔡邕這次隻歎了一聲,道:“仲穎雖然厚待我,我心中卻很痛苦,也隻想辭官離去。”
盧植站到他身邊,用他一貫洪亮的嗓音鼓舞好友,“彆逃,也彆投降。就如這石碑一般,學子們暫且離開了洛陽。禦駕也要西行。可是石碑未毀,大漢血脈未斷,我們終有再回洛陽那一日。”
蔡邕苦笑道:“以你我的年紀,難道還能看得到麼?”
盧植想到他那果敢勇毅的皇帝學生,雖然困厄重重,仍對未來充滿了信心,因朗笑道:“你我的年紀又怎麼了?”他執起好友的手,道:“我的馬車已經在一旁等候多時。我們也該跟隨陛下的腳步,車駕西行而去了。”
待皇帝與百官西行之後,董卓便率領軍隊也往西撤去。
撤軍之時,留下來斷後的部隊卻也有講究。
這時候就分出親疏來了。
董卓要呂布、張遼等人率領並州軍,守住洛陽,為他的主力部隊撤退做掩護。
關鍵時候,董卓最看重的還是他的涼州兵。
而並州軍就成了為可以被犧牲的。
得知朝廷西遷,孫堅對洛陽發動了攻擊。
呂布等人也不傻,斷後當然不會拚死血戰,隻做做樣子,便也率部後撤,讓出了洛陽城。
孫堅占領了洛陽城。
此時的洛陽城,卻已經是一座空城。
孫堅正值盛年,原是吳郡富春人,少年英雄,曾做過三縣縣丞,隨朱儁征戰,滅過黃巾軍,是有家國情懷的壯年將軍,加入討伐董卓的義軍後,暫時歸袁術管轄。
如今入了洛陽城,孫堅見城內殘破,連南北宮都荒無人煙,不禁感懷不已,又令士卒修葺邙山漢陵,自己往太牢祭祀。
按照皇帝的吩咐,留在城中的符節令與中藏府令聽到這些情況,便站出來,亮出身份,聲稱要見入城的將軍。
孫堅接見了兩人,按照他們所說,找到城南一口甄官井旁,果然從井中打撈出了傳國玉璽。
符節令這才將書信呈上,道:“陛下早知將軍會趕來救駕,因此修書一封,遣臣奉於將軍。”便將當日皇帝同他說的話轉述了一遍。
孫堅頗為動容,跪地接信,歎道:“末將必除董賊,再奉傳國玉璽於我大漢天子。”
而百裡之外,正轆轆西行的皇帝車駕,給斷後趕來的呂布等人追上了。
劉協召見呂布入了禦駕,笑問道:“奉先師父,紫綬金印用的可還趁手?”
呂布在董卓軍中,因帶著並州軍,先是為胡軫刁難,又被留下斷後,正是滿腹委屈牢騷之時。他原本也不看重金印銅印的區彆,更不在意是紫綬還是青綬,但是這一遭卻是被胡軫給壓製狠了。
紫綬金印,雖然在呂布看來是個虛名,如今卻紮紮實實給他出了一口惡氣。
呂布笑道:“陛下真該看看,那日紫綬金印送到,臣問那胡軫,可還要斬一青綬?胡軫氣得鼻子都歪了。”說著大笑起來,的確是極為暢快的模樣。
劉協也笑,卻笑得有些沉斂。
落了胡軫的麵子,壓了董卓不止一次,待到了長安之後,恐怕難以善了。
作者有話要說:好多白白的液體,大家真是非常慷慨呢!可不可以再多一點白白的液體?我保證明天還會是肥肥的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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