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1 / 2)

最後的帝王 青色兔子 8314 字 3個月前

《最後的帝王》/青色兔子

第九十九章

果如楊修所言,劉協真還就是存了考校他的心思。

其實於治理蝗災一道,劉協的能力可以說是超過此時朝中所有大臣的。在他為秦二世時,彼時也時有蝗災,平均八到十年就會產生一次大規模的蝗災。劉協當初廣納良才,集思廣益,也總結了治理蝗災的許多法子,且行之有效。

此時拿來再用,也並無難處。

劉協因笑道:“如此,你便照著朕所說擬書一封,回給咱們的尚書令。你說查閱父親文書還是頭一遭,朕就叫你再行一事,給你父親回書解其難題,恐怕也是頭一遭吧?”

楊修忙持執筆,目視皇帝,等他開口,心中卻還有些難以相信——這等農事國本,連他都不知該如何處理。皇帝更是年輕,竟然能頃刻間便得良法不成?

劉協微一沉吟,道:“其實蝗災自古有之,《詩經》曾雲:‘去其螟螣,及其蟊賊,無害我田稚。田祖有神,秉畀炎火。’,那便是前人以大火燒害蟲,保護嫩苗之事。這火燒蝗蟲,便是滅蝗蟲的一法,於天黑之時舉篝火,在於蟲害多發的土地上分路設燈火,引蝗蟲前來,將其燎燒,毀其飛翼,一旦這蝗蟲落地難行,便可令百姓上前捕殺。”

他一麵說著,楊修便筆走龍蛇,將皇帝口中的白話,化為落在紙麵上的文雅詞句。其實皇帝所說的這一句詩,方才也曾在楊修腦海中閃過,但是隻這一條,非但難以成體係解決問題,反倒更顯出他實政不足、腹中淺薄來,因此楊修避而不答,乃是聰明人藏拙之舉。

楊修停筆,待皇帝飲茶潤喉,看著這一條自己也能想到的滅蝗之法,心道,以皇帝的年紀,能想出這一條也算不易了。

劉協隻是剛開了個頭,放下茶杯,又徐徐道:“從前蝗災起時,百姓無法,隻能以竹竿撐起八尺長的粗布,順著風的方向三麵圍追,將一塊地上的蝗蟲都趕到一處,以寬口袋在下風口收攏蝗蟲,最終再一同撲殺。”這是他上一世巡視民間時曾經親見的,“這法子雖然簡單,一家五口上陣便可操作,但終究太費人力。又另有一種掩埋蝗蟲之法,這卻需要當地官府出麵,組織民眾,在往年蝗蟲常經之地,如挖壕溝一般,挖出許多深兩尺、寬兩尺的大坑來,就好比兩軍對陣,以逸待勞,隻等蝗蟲來時,將其撲打入這些深坑之中,立時填埋。不過這法子有一點要小心留意,那便是填土不能淺了,若是太淺了,殺不得這些蝗蟲,給他們破土衝出、飛將起來,眨眼間就能將莊稼啃□□光。”

劉協說到此處,雙眼發直,仿佛又見到上一世巡視時所親見的、蝗蟲自壕溝中破土而出的場景。他頓了頓,回過神來,輕聲歎道:“這火燒法也好,撲殺法也罷,甚至是埋殺之法,也隻能滅小股的蝗蟲。若是遇上了大災之年,蝗蟲蔽空而來,這些法子便都沒用了。百姓隻能想出這些法子,也隻能做到這些滅蟲之法,那是他們的無奈之處。朕既為天子,朝廷受百姓貢納,便是為他們解這些難處困厄的。”

楊修低頭疾寫,而一旁的伏德與淳於陽也早聽入了神。

在皇帝偶爾不語的空當裡,大帳之中唯有筆尖快速劃過硬紙麵的沙沙聲。

劉協道:“需知這蝗蟲,單獨一隻並無可怕之處,但往往遮天蔽空而來,此物產卵極多,兩月便可成蟲。算一次可產三百枚卵,一年產三到五次來算,若不加防治,隻一年光景,十隻蝗蟲可得多少新蝗?若是百隻、千隻,甚或百萬之巨呢?”

楊修隻想一想,便覺頭皮發麻,忍不住停筆摩挲了一下自己手臂。

“所以這治蝗災,重點在於防。如今春夏之交,正是捕蝗卵的好時機。捕卵一石,便能叫秋日的蝗蟲少去百石。朕從前曾聽熟知農事之人說過,這蝗蟲將卵產在土地之中,從地麵上看有小孔處,便知底下乃是蝗蟲卵,將那蟲卵挖出來,或是火焚,或是曬乾,總之叫它不能成活。至於這蟲卵上方土地的孔,到底是何等孔狀,朕已記不真切。著朝廷發旨,布於州郡,選鄉間老農,多有知曉者。”

劉協又道:“這是滅蟲卵,來防蝗災。若要成體係,多年防治,那便要多方麵下手。為何旱年多蝗災?因這蝗蟲產卵在土地裡,唯有乾旱的年景,蟲卵不被水淹,多能破土成蟲的緣故。”他上一世為皇帝,令朝廷推行防治蝗蟲的政令,已經非常條理全麵,此時一一道來,當真熟稔,當下伸出一根指頭,道:“這一條,便是在蝗災多發之處,勘察河道,興修渠道,既能保種田之用,使得旱澇無災,又能水淹滅卵。而若是不好修渠道之處,便於收割作物之後火燒土地,既使土地肥沃,又能滅蟲卵。”

“若當真蝗災連年之處,且又地勢較低,不如便因地製宜,將之改為水塘,養些魚蝦之物,民眾得以果腹。”劉協不慌不忙伸出第二根手指,“況且天造萬物,相生相克。這蝗蟲便沒有怕的東西了麼?有的,它們雖然數量眾多,卻也經不住雞鴨鵝啄食。使蝗災區的百姓,家家都養禽類,或雞或鴨,大鵝又能看門護主……”劉協說到此處,忽然想到上一世走訪鄉間,雖然已是當地官員安排過的人家,但不妨那家養的大鵝騰空飛過柵欄,將一眾隨行官員啄得斯文掃地,那當地官員也嚇得麵如土色——衝撞了聖駕,這還得了?彼時,他雖然給眾人護在中間,毫發無傷,但卻也算是見識了大鵝之能,斷然不敢小覷的。

劉協微微一笑,從記憶中回過神來,道:“待到蝗蟲來時,便叫當地官府將各家雞鴨都集合起來,也是一支滅蝗蟲的大軍。”他說到此處,心中暗歎,若是能將後世的生物農藥帶到此時來,作用可就太大了。可是路要一步一步走,飯要一口一口吃,此時連化學農藥都沒有,恐怕要生產力再發展個兩三倍,才能負擔得起以陳醋灌蝗蟲卵土孔這樣的法子。

劉協伸出第三個手指,又道:“這第三條,便是改換作物。蝗蟲喜食粟米穀糧,然而卻不吃大豆、苜蓿,於果樹損傷也少。蝗蟲多發之地,由朝廷出麵,給民眾提供樹苗糧種,再給更換作物的補助,幫助當地民眾改換種植的作物,使之免受蝗災之害。具體細則,就有勞文先彙同尚書台諸位大人擬定了,恐怕各地標準也要有所不同,總要與當地收益相符。”

他條條分明,說了這許多,此時才坐下來,低頭慢慢飲茶。

楊修舒了口氣,正以為是結束了,才要擱下筆,就聽皇帝在上首,因為一時間說了太多話,聲音有些微微的沙啞。

“後麵這三條,都是防以後蝗災的法子。眼前這二年的蝗災,百姓遭受了,沒有糧食,又如何活命?便叫他們以蝗蟲來換米糧。如今春夏之交,正是蝗蟲將出之時,才出的蝗蟲尚且無法高飛,這等蝗蝻,令百姓捕捉了來,每一升換米有定數——朕意以五鬥為佳。具體還要文先彙同尚書台諸位大人,視朝廷餘糧與百姓所需裁定。又或者有地方百姓願意得錢的,將米糧換成銅錢也可。這些都還是粗政,具體要看不同地方、不同季節,也並非定了兌換的量,便自此不改了。或者得蝗蝻五升的,給細穀一升或是粗穀二升。朕此時隨口說的,隻是這麼個意思。回頭再定細則。”

直到此時,才算說完。

劉協走到楊修身邊,垂眸一看,讚了一聲“好文筆,好才思”。

他的話一停,楊修的筆也停了,此時紙上墨跡未乾,已經劉協方才所說的治蝗之法,寫作了一篇文辭典雅的旨意。

楊修心中才更是歎服。沒想到皇帝年輕,卻能於刹那之間想出這許多滅蝗之法,不僅方方麵麵都考慮到了,連百姓受災用糧——卻並非白給,而是要以蝗蝻換糧也想到了。這裡麵哪一條單拎出來,都是朝中那些如父親一般的老臣才能有的見地,誰知道……

楊修忍不住端詳了皇帝一眼,見他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麵容清俊,而神色凝重,隻能感歎天子便是不同於常人的。

待那紙上墨汁乾了,劉協便令收起來,與他方才批閱過的奏章一同放入帶鎖的小匣子裡,仍由四百裡加急送回長安,交由尚書台例行公事。

夜已深了,楊修與伏德便都退下。

隻淳於陽在帳中為皇帝守夜。

劉協卻還為理完今日政事,他目視淳於陽。

淳於陽便從懷中取出一枚精巧的黑漆小匣子來,這匣子用的乃是魯班鎖,尋常人不通打開之法。他雙手將那黑匣子放於案上。

劉協伸手於匣麵,廣袖覆蓋於上,不知他手上如何動作,就聽“哢噠”一聲,再看時那匣子依然打開,裡麵乃是薄薄幾頁文書。

這是彆處給劉協的密信,彙總到長安,又由曹昂寄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