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章(1 / 2)

最後的帝王 青色兔子 9893 字 3個月前

《最後的帝王》/青色兔子

第一百零二章

話雖如此,劉協回到宮中,還是調出了各部豪族募捐的條目來細看了一番。

他看了沒幾頁,就聽殿外喧嘩。

敢在未央宮外喧嘩的,也隻有長公主劉清一人了。

劉清來了五趟,終於給放進來了,先是盯著劉協的臉細看,道:“皇帝怎麼又瘦了。”又道:“我白日就聽說皇帝你回來了,怎麼一趟趟來,都不讓我進。淳於陽那家夥隻管攔著我,說是你回來累了,歇下了。我才不信呢!你是不是怕我問張繡的事兒,不肯見我?”

劉協原是滿腦門曹昂與長安城中豪強之事,愣了一愣,才明白劉清在說什麼。他將張繡調去潼關,原是打算叫張繡修建好之後,就回來的。畢竟自古以外,督建工程,從來都是肥差。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劉協將張繡派過去,也是叫張繡小小發一筆財的。誰知道皇甫嵩病死,城中北軍交給伏完,一時沒有何時之人接替張繡,隻要叫張繡仍在潼關守著。

劉清原本盤算著,這一趟皇帝出去,回來時張繡該是陪伴在側的。

誰知皇帝是回來了,張繡卻不見人影,而皇帝還避而不見。

劉協無奈搖頭,看著劉清,忽然道:“你在長安城中,可聽聞子脩之事了?”

“你說他收糧的事兒嗎?鬨得沸沸揚揚,快成長安城這段時間最熱鬨的事兒了。說是把那薛家家主都給逼死了。這曹子脩平時看著溫文爾雅的,沒想到狠起來這樣厲害的。”劉清原就是個喜歡八卦的,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大新聞,忙又問道:“我中午來的時候,聽說廷尉從你宮裡把曹子脩抓走了?這些朝廷的官兒也著實囂張。曹子脩被押起來了了麼?你發話能叫他們放人麼?”

劉協不答反問,道:“這事兒姑母怎麼說?”

“姑母?”劉清沒想到皇帝會提起陽安大長公主,她也瞧不出此事跟陽安大長公主有什麼關係來,隻當皇帝是要問問長輩的看法,因此想了一想,道:“姑母好像也沒說什麼……”

“一句話也沒提?”

劉清歪著腦袋想了一想,這樣大的事情,姑母一句話也沒提好像也說不太過去。陽安大長公主向來並不避諱對時事朝政的看法。她仔細想了想,猶豫道:“好像還真沒說過什麼……啊,對了,倒是那天袁夫人來,姑母好像同她提起過曹子脩。”

“袁夫人?楊彪的夫人?”

“對啊,就是尚書令的妻子。”劉清歎了口氣的,道:“雖然那袁紹袁術兄弟倆煩人得很,但是這袁夫人倒當真不愧名門出身。我見過這麼多夫人,都沒有她那樣的……”她又想了一想,不會很確定的用了“長袖善舞”這個詞兒,又補充了一句,道:“連蔡先生都不及她。”

“那是自然。”劉協並不奇怪,蔡琰長於文學詩書,與袁夫人這等自□□際的貴婦人是不同的。袁夫人衝破袁氏兄弟帶來的桎梏,重歸長安城貴婦人交際圈,當初還是劉協授意的。

“當時你還在潼關。”劉清原本就是個話癆,不必皇帝再問,自己便什麼都說了,“今年袁夫人常出來走動了。當時曹子脩說是薛家在城西藏了許多糧食,誰知道就那麼巧,城西就起了一場大火,連那個所謂的糧倉也燒了。薛家就咬死了原是腐化不能用了的舊糧食。雙方各執一詞,相持不下。因那一場大火,大家都心有餘悸。我在宮中看不到,不過據說那晚在姑母家,都能看到城西衝天的火光。那一日袁夫人來時,她們便說起了這場火。不過也沒提過曹子脩。後來旁人都走了,就留了幾個相熟的人在內室說話……”

“都有誰?”

劉清回憶著,一麵伸著手指計數,“我和姑母,還有袁夫人,還有吳夫人——就是董承的妻子……好像就我們四個。原本王舅舅家的女眷也在的,不知怎麼走了。我實在記不清。”

“好。”

“我們一開始就如常聊天。後來有一句話,我覺得奇怪,就一直記著,想著回來問問蔡先生什麼意思的,後來也忘了。倒是今天你一問,我才想起來。我們說了些玩笑話,她們又說起城西大火來,姑母說半夜給火光晃醒了,吳夫人說要去禮佛祈福,忽然袁夫人說了一句奇怪的話,她說,怕不是要再出個曹丞相。這話說得奇怪,她說了這一句,姑母跟吳夫人便都不說話了。吳夫人不一會就說忽然想起家中有事兒,辭彆了。姑母也沒留她。我原是要問那袁夫人這話是什麼意思的,但是當時看著姑母麵色,不知為何也沒問出口。不一會兒姑母就說累了,我跟袁夫人便也都散了。”劉清竹筒倒豆子般,將那日情形一一道來,此時望著劉協,又問道;“倒也不必問蔡先生了。你說袁夫人那天那句話是說曹子脩麼?她是說曹子脩想做丞相麼?可是朝廷如今沒有丞相了。還說說她們覺得皇帝你要重新再設丞相一位?”

這話劉清不懂,劉協卻是明白的。

劉協凝眉,他低估了這些朝臣的政治敏感度。他隻是開了個頭,就連袁夫人都知道他要往哪裡走了。她們嘴上說的是曹丞相,其實心裡想的是王丞相,想的是篡漢的王莽,想的是失敗了的王莽新政。

雖然劉協避出長安,讓曹昂辦事。但楊彪等人都明白,曹昂辦事,遵照的乃是皇帝的意思。無非是在尖銳的矛盾對立中,加了一層緩衝帶。然而並不能改變矛盾本身。

劉協讓曹昂不計手段、平價收糧的行為,與從前王莽將地主的土地全歸國家而後分給民眾的行為,看似差了十萬八千裡,但是背後隱含的思想卻是驚人的一致。隻不過王莽一上來動的就是本,動的就是土地。而劉協動的是糧食,是土地上的產出,而是目前看來還隻是一次性的動糧食,並沒有要強行通過法令,使其成為製度。

但就是比之王莽新政,如此表麵,如此短暫的行動,都遭到了豪強的強烈反抗。他們不惜一場大火燒光百石糧食,也不願意開了這個先河,成為朝廷的儲備糧。他們寧願私下與朝中權貴勾結,以少量的捐稅換出巨大的私利,也不願意真刀真槍做事,救萬民性命。

這就是東漢末年的官場與豪強,**,層層的**。腐壞,腐壞的人心。

清白正直,實心做事之人,早已經不住桓帝靈帝時黑暗的官場,已經成為了政治上的邊緣人。如今還能在朝堂上打滾的,背後哪個沒有豪強支撐,哪個不是“名門望族”?

這樣惡劣的環境裡,單個的人想要站起來,實在太難了。

他們會像此刻攻擊曹昂一樣,想儘辦法,用儘心機,要將他打倒,要拉著他同流合汙。

如此想來,當初王莽新政失敗,簡直是理所當然的。

畢竟此刻劉協要動一動皮毛,都如此艱難。

他們不知道劉協內裡是個老辣的帝王。

他們看劉協,乃是一個十四歲剛親政的皇帝。他們明知道曹昂背後的人是劉協,但他們打的就是劉協的臉。

他們要趁著皇帝還年輕,趁著他立足不穩,一鼓作氣將皇帝那點稚嫩的雄心壯誌給摁回去。劉協會發現,他的身邊全是反對的聲音,沒有支持的人。他們會舉出書上的例子,曆史上的例子,用現實的困境與輿論的聲音,來叫他膽怯害怕,叫他退縮退讓,叫他以為再這樣下去國將不國。他們有一大堆的大道理等著他,王莽篡漢新政事敗,不過是其中最典型的一則。他們養著的讀書人,正為此用。

但凡劉協心氣弱一點,這一遭被壓回去了。以後再想查,就千難萬難了。

劉協為皇帝的命運,也就會成為豪強權貴手中的傀儡。比之真實曆史上,作為曹操的傀儡,好不了多少。

看似是對曹昂一人的審理,一樁並不起眼的命案。

但其實比之當初李傕、郭汜十萬西涼大軍圍城,是更加危急的局麵。

“皇帝?”劉清見他愣愣出神,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道:“奇怪,那日姑母聽了袁夫人的話,也像你這樣失魂落魄的樣子。袁夫人那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劉協回過神來,看著劉清,見他這位姐姐年已十九,出落得明豔大方,忽然道:“你可見過楊德祖?”

劉清想了一想,道:“不曾。那是誰?”

劉協道:“此人容貌昳麗,不輸於馮玉。”

劉清奇怪道:“怎麼忽然說起這個?”但果然被他轉移了注意力,道:“竟有人容貌不輸於馮玉麼?我卻是有些信不及的。他人在何處?叫我看看。”

而此時尚書令府中,楊修楊德祖也正與父母說話。

因楊彪隻楊修這一個兒子,又與夫人袁氏感情頗好,所以對楊修倒並非一味嚴父,父子之間也常有交談的。

這一趟楊修伴駕出長安城,至於秦嶺潼關,一去半年,是此前從來沒有過的。

袁夫人見了兒子,自然摩挲著脖子一番疼愛,連聲道:“我兒瘦了,曬黑了。可見這一趟出去辛苦。”

等袁夫人離開,父子說話。

楊修道:“父親,我這一趟路上所見,才見百姓之苦,當真苦不堪言。”於是便將一路上,跟隨在皇帝身邊的所見所聞都同父親說了。

楊彪仔細聽著,時不時還問上幾句,又道:“陛下身邊可是新得了謀士?便如賈詡那般的。”

楊修微微一愣,想了一想,道:“並不曾。陛下身邊仍還是我們幾個。”

楊彪卻像是有些詫異,問道:“那一封滅蝗災的旨意,由你擬旨的,卻是出自何人之口?”

楊修道:“自然是出自皇帝之口。”

“陛下?”楊彪又是一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