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繼拎了卦旗出了酒肆,搖著鈴兒邊招徠生意邊往二橫街走去。何秀才賃出的商鋪就在眼前不遠處,位置好,鋪麵小,賣些針頭線腦、籮筐刷子、糕餅點心、油酒糖醋等雜物,擺放隨意,又雜又亂。
何秀才平常不在前門出入,而是在偏側開了扇小門,他有些讀書人的酸腐之氣,見不得雜貨鋪內介日為了一文二文的阿堵物爭得麵紅脖子粗,乾脆找人將商鋪和後院砌牆封死。
盧繼在鋪子裡包了包油果子和一包桃乾,這才去拐進胡同敲門。
不稍片刻,何秀才應門迎客,見是盧繼,笑倒:“你來得倒巧,阿圓剛與我炸了盤桃花魚下酒。”何秀才口中的阿圓正是何家小娘子何棲,小名喚作阿圓。
“啊呀,這是我的口福,阿圓炸得好魚。”盧繼抽抽鼻子,聞到了院中絲絲魚香味。桃花魚產自桃溪,不過指長,乾炸酥脆,醃製鹹香,隻是收拾起來費事了些。
何家小院又窄又小,不宜種樹,便種了一盆盆的花草,襯得小院生機勃勃。一邊支了張小桌,桌上一壺酒,一碟炒青豆,一盤乾炸桃花魚。
何小娘子何棲聽到人聲,早去廚房燙了乾淨杯箸送上來,衝盧繼屈膝行了一禮:“阿圓見過盧叔,阿叔可曾用過飯?空腹飲酒不利養生。”
“阿圓不必忙,我確實是用過飯才過來的。”盧繼忙擺手。
“阿爹這幾日心裡不舒坦,阿叔陪阿爹好好喝幾杯。”何棲垂眸低笑,又轉身進去整治下酒吃食。
兩家姿態親密,隱隱有幾分通家之好的模樣。
原本何秀才讀書人一個,書生意氣。盧繼卻是個算命的,批命相士之中自也有能人大拿,如孔明,如伯溫都擅麵相八卦,街頭巷尾這些擺攤搖鈴的,卻是十算九騙,憑些套話技巧蒙騙些銀錢渡日,盧繼算不得騙子,亦差之不遠。
若不是盧繼妻子與何家有段因由,兩人實不會有所交集,先前上門不過應付,這些年人情往來下來,倒是越走越近。
何秀才消瘦清雋,一襲青袍,頗有魏晉之風,拉了盧繼在小桌邊坐下,親自與他倒酒。
“何公這是為了什麼生氣?”盧繼見他眼下隱隱怒意,出聲詢問。
何秀才怒道:“前麵陳大可恨得很,竟要與他家三郎求娶阿圓,他家三郎一個無賴閒漢,成日偷雞摸狗,賭錢喝酒。”何秀才一想起陳三郎的形容,氣得兩手發抖,恨聲道,“明年鋪子不租賃與他們家。”
盧繼皺眉:“陳大平日瘟頭雞一般,倒也敢開這個口。”
何秀才哼了一聲,越想越氣,將酒杯重重置在桌上:“他家竟是沒一個好人,形容粗鄙,滿腹算計。”
盧繼難得見何秀才氣成這樣,付度陳大家開口求親時說了些不中聽的話,忙勸道:“理他們作甚?不租與他們便不租與他們,倒不必為他們生這一場氣。”
“便是閒置也不賃於這些醃臢人。”何秀才一想起陳大家說的話,胸中一股濁氣。阿圓雖不是他親生,卻早已記入何家族譜,鄭大家竟說阿圓是父不知母不詳的孤兒,這是當他死的?
“何公與這些小人生什麼氣?”盧繼道,“沒得氣壞了身體讓阿圓擔心。”
何秀才歎氣:“這些醃臢人侮辱起人來真令我恨不得立時將他們打殺出去,將阿圓許給這種無賴子無異毀她一生。”
“何公一片慈父心腸。”盧繼輕聲道,“隻是阿圓的婚事到底難辦。”
“阿圓是個犟脾氣。”何秀才又是心酸又是感動,“我這個老父拿她半點辦法也無。”
“阿圓亦是為何公著想。”盧繼道,“女兒一旦嫁人,便是彆姓人家,又有多少婆家情願兒媳為娘家過多操心勞力?回趟娘家也得家婆夫君點頭答允,半點不由己身,阿圓也是因此不願拋父嫁人。何公眼下康健,他日若有個萬一呢?身邊起居無人照料,連遞個消息都難,讓阿圓怎麼放心。”
何秀才搖頭:“阿圓年幼不知利害,怎能因行將就木的老父耽誤終身大事?世道於女子本就艱難,她一無兄弟姊妹幫襯,二無良人依靠,將來如何安身立命?我縱是死了,也不得安心。”
盧繼摸摸鼠須,沉呤片刻:“何公若是信得過盧某,不如盧某來保一樁媒。”
何秀才一怔,問:“不知是哪家兒郎?”
“這人何公就是不識,也應聽過幾耳朵。”盧繼道,“我說的不是彆人,就是縣裡的都頭沈拓。”
何秀才想了想:“倒是知道一二。”又皺眉道,“衙役辦的雖是公差,卻隻是吏役,不是正經官府中人,有良有賤。來做衙役無非兩種:一是征來服役的,二是當地豪強刺頭,這個沈都頭是因何做衙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