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視,對方一身盛裝,全不似舊模樣,真是舊貌新顏,相識轉陌生,忽然之間,雙雙都覺得羞澀。
何棲的扇子一拿下,人群一瞬鴉雀無聲,沈家大郎……真是走了狗屎運,何家竟藏著這樣一個標致人物。
曹二和曹三對了一眼,彼此哈哈大笑,誰個再說自家侄兒運道不濟?看看沈家新婦,神仙下凡不過如此。
沈拓那幫衙門同差,更是又妒又羨,在心中暗自咬牙:今晚必要放倒沈大,娶了這等美嬌娘,哪能讓他好好洞房花燭的。
大簡氏得意,心中想:竟是些沒見識的,大郎新婦好相貌,我卻是早知的。大聲道:“莫再鬨莫再鬨,等行了禮,你們隻管鬨他們新人,我不但不管,我還要鬨呢。現在隻先叫他們拜天地。”
讓小簡氏拿了軟墊過來,放在何棲和沈拓麵前,施翎和何鬥金是儐相,立了後麵,又讓盧繼這個媒人兼任司儀。
盧繼讓他們站定,清了清嗓子,喊道:“一拜天地……再拜尊長……夫婦對拜。”
何棲和沈拓依言行禮,曹沈氏占了主位,旁邊空置了一個席位為沈父之位,齊氏無法,委委屈屈坐了偏位,她對麵坐了樂陶陶的曹九。
按理,李貨郎今日也該到場的,隻是前幾日他在集市撞見了曹二,曹二衝著他咧開大嘴哈哈一笑,又伸手一摸兩腮的紅須,嚇得李貨郎兩股戰戰,飛也似得跑了。晚上做了一夜的惡夢,待到沈拓吉日,吱吱唔唔不肯來,隻推說身體不適,窩在床上裝病。
他不肯去,小李氏卻是不請自來,從頭到腳一身新,親親熱熱挽了齊氏的手,道:“我陪嫂嫂去給侄兒賀新。”
齊氏欲待拒絕,小李氏藤一樣纏在他身上。來接齊氏的齊大舅夫婦趕了驢板車,怔愣半晌也沒想明白這是什麼景況。
齊舅母上下將小李氏一掃,見她的這模樣打扮,小娘子不像小娘子,婦人不像婦人,嘴唇抹得豔紅,細腰妖嬈,滿眼的春情。狠掐了齊大舅一把,笑道:“小姑與這位娘子簇簇新的好衣裳,又打扮得莊重。我家之拉菜裝肥的板車,怕是不太相襯。”
齊氏尚未開口,小李氏見那板車也確實寒酸,笑:“親家客氣,倒不是嫌棄,我們也是難得穿次好衣,怕被板條毛刺刮了線。”
“正是這個理。”齊舅母笑,不等齊氏說話,奪了喬大舅手中的鞭子,抽了毛驢,“去去去”幾聲趕了板車走了。
齊氏眼睜睜看著自家兄嫂揚長而去,眼都濕了。小李氏抱了她手臂,道:“嫂嫂真想坐那車去?沒是丟人。我雖無錢,但今日是侄兒好日子,我出錢雇了車子坐著去。”
齊氏忍了一路,拿尖指甲刮著手帕,恨不能撓小李氏臉上去。
“小姑對沈家不熟,到了之後便與我在一道,不要亂走。”齊氏細聲說道,“今日人多,好些粗夫莽漢,怕衝撞了小姑。”
小李氏滿口應了,道:“我臉嫩,膽小,哪敢亂走。”
結果到了沈家,不消一盞茶的功夫,小李氏便胡亂搪塞一個借口棄了齊氏,在那蝴蝶似得滿場遊走。她生得俏美,又大膽,撩撥得好些青年男子麵紅耳赤。也有見她有趣的,隻不要臉往她跟前湊,小李氏不但不羞,還在那媚眼亂飛。
有些人實看不過去,卻不說小李氏,找了齊氏道:“娘子現在姓著李,先前也姓過沈,大郎總是你親生的,他人生大事,你這個當娘的,不說幫忙,倒帶了這麼一個人來給他沒臉。”
直把齊氏說得麵燥臉熱,呆坐了半日。
等曹沈氏一個客人,仗著年長占了主位,齊氏心中更不得勁,厭厭得強自微笑。見何棲生得春花一般,嬌嫩得能滴下水來,心中妒羨,想著:新婦生得也太好了些,也不知大郎降不降住她?怕不是個安生的……
她不喜歡何棲,曹沈氏卻是一眼就愛上了何棲,等他們行了拜禮,一使眼色給小簡氏。
小簡氏會意,拉了何棲的手,笑道:“新婦怕是不識得我,我姓簡,夫家姓曹,大郎喚我一聲表嬸嬸。”
何棲在心中度了一遍沈拓的親族,知道這個應該就是他姑祖母家的三媳婦,既是長輩又是頭見麵,須行大禮,隨了沈拓的稱呼,叫道:“嬸嬸。”
小簡氏爽快應了,又拿一個紅漆長方盤往何棲手裡一塞,何棲當下就傻了,這是要她敬茶?可也沒茶,隻有一個空盤子。看沈拓,沈拓也是摸不著腦袋,比她還傻幾分。
正一肚子疑惑,小簡氏就將一個銀如意放到了茶盤裡:“嬸娘豈是白做的。”對著眾親朋道,“你們說是不是這理?新婦喚一聲嬸嬸,我要是一個子也不出,那成什麼了?”她體貼得很,能盤子都為休棲備好了。
眾親朋點頭,成小簡氏是做長輩模樣。
何棲端著個盤子,見這架式,怎麼想也覺得有點不對戲,怕是裡麵有緣故,麵上不露分毫,屈膝謝了小簡氏的理。
小簡氏還擔心她慌亂,見她竟然一點不亂,心裡就樂了:“來,來見見你姑祖母。”
曹沈氏早等在那,早早就將備著的銀瓔珞連同盒子擺在茶幾上,齊氏過了一眼,眼皮直跳。
何棲又大禮拜曹沈氏:“姑祖母。”
曹禮氏拉過她,拿乾枯的手摸摸何棲的臉,嘴上說:“侄孫媳婦彆怕,姑祖母生得雖怪,心卻是好的。”將描花木盒打開,取出來裡麵老大一條瓔珞來,還說,“姑祖母不比你婆母,沒啥好東西給你,你可彆嫌姑祖母禮輕。”
何棲隻感手上的盤子一沉,真是好生“輕”的禮:“侄孫媳謝姑祖母厚愛。”
小簡氏又將她領到了坐立難安的齊氏跟前:“這是大郎的阿娘,你叫……唉,我可是糊塗了,這不叫婆母叫什麼?”
何棲沒想到齊氏生得這麼年輕,細細的眉,霧朦朦的眼,依稀還帶女兒家的嬌俏。一麵行禮一麵想:按禮,拜姑婆應是在明日,敬了茶,奉了針錢。今日就這樣正式見拜的,明日莫非就不見了?自己做的襪子可還在提籃裡。
她正為難呢,許氏已經提了紅漆籃過來了,笑道:“你們真是胡鬨,這不是讓新婦為難?”
何棲簡直無語了,這是什麼都準備好了?偷覷一眼沈拓,隻顧傻樂著陪在她身邊,她行了跪禮就扶她起來,她站著他就立著,他走著他就跟著。
比何棲更為難的齊氏真想棄座離席,忍了淚意,強顏歡笑著受了何棲的禮。何棲一禮畢,手上又被許氏塞了一盞紅棗龍眼茶,沈拓也被塞了一杯,雙雙給齊氏敬茶。齊氏接茶的手都是抖的,環顧四周,隻覺各各麵目可憎,都在看她的笑話。
喝了新婦茶,齊氏揪著手帕道:“你們夫妻要和睦,大郎性急,你多體貼著他些。家中的事也要好好操持,平日無事,隻管關門閉戶,在家……”
許氏笑:“你做了婆母高興,倒嘮叨上了。我這還等著新婦行禮呢,我這大伯母反倒在排在了嬸嬸的後麵。”
齊氏僵那半天,實在拖不下去,隻是那個金指環又實拿不出手,憋屈得拔了頭上銀葉金蕊花釵,忍著滴血的心痛,道:“兒媳生得俏麗,這枝花釵倒能配你幾分……”
“到底是做人婆母的,出手就是非同凡響。”許氏打斷齊氏的話,故意惱道,“我這伯母也沒啥好物,也隻拿對銀瓜果。”
等大簡氏過來,又給了一對銀桃。
大簡氏和許氏冷著齊氏,任她坐那魂兒出竅一般,拉了沈拓和何棲,對眾人道:“你們現在鬨了就鬨了,晚間洞房可不許再鬨了。”
眾人哪裡肯,隻在那哄鬨著不依。
沈拓將何棲的手握在手中,另一手拎了酒,笑道:“既然要鬨,隻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