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翎見她神色鬆動,拎了熏魚熏肉,生怕她反悔,一道煙似得走了。沈拓輕咳一聲,也是大鬆一口氣。
何棲斜睨一眼,又覺好笑,道:“大致麵上總不好太僵,孝字當頭,休讓人說嘴。”
沈拓笑道:“家中這些糟心事,早是飯後的笑談閒話。她自安生過她的日子,休來囉嗦咱們家;她與李貨郎之事,我為人子,也不好多說半字,隻由她心意。本就生厭,不如少些往來,大家便宜。” 又對何棲道,“她要是上門,你不必委屈了自己。我在家中,使人來告訴我,我不在家中,使人告訴姑祖母。”
何棲抿嘴笑,齊氏來家的事卻是沒有特特告訴 ,問道:“阿翎提起明府神色有異,可是出了什麼事?”
沈拓輕歎:“苟二昨晚死了,阿翎有些轉不來念頭。”
何棲先是一驚,一息過後卻是鬆了口氣,隻覺這人這般死了再合適不過。沈拓應差在外,她長夜不眠 ,細思之下更是心驚,誰知底下躲了什麼凶獸,埋伏暗處,一嘴血腥,散發著腐臭濁氣。
何棲道:“該死之人既死了,算得公道。”
沈拓看著她,一時失了言。他對她從來自慚形穢 ,何棲所知所學,勝他良多,他於她微末之光,不堪匹配 。
何棲不解:“大郎?”
沈拓一把將她擁在懷裡:“阿圓,我算不得良人,便是委屈了你,卻也要拘了你在身邊。”
何棲眨了眨眼,笑起來:“說得什麼傻話,良人不良人,又不是你說了算。”又側臉道:“若哪日我與大郎恩斷義絕,定是大郎做了錯事。”
沈拓急道:“什麼錯事?阿圓要與我恩斷義絕?”他一急之下,鼻尖都冒了汗。
何棲拿手帕為他拭去冷汗:“不過說笑……”
沈拓卻是不信,擒住她的手,道:“阿圓,我是粗笨之人,你不與我分說清楚,我不知錯了哪惹你傷心失望,倒是比鬼還冤。”
何棲試著掙了掙,沈拓平素早怕傷了她,今日心急鬆了力道卻是不肯放手。何棲笑道:“譬如瞞了我在外養嬌娘知己,再譬如遇著生死攸關之事,卻不與我言語。”
沈拓聽了一顆心落回了原處,笑道:“這世間除了阿圓,我哪個也不要,至於生死……我怕死得緊,怎也要與你一同等得發白齒搖,走不動道。”
何棲輕點了點腮邊,笑道:“卻不好說,你隻沒見那些美姬好女,回頭再看我,不過庸脂俗粉,既無趣又討人嫌。”眼見沈拓要發火,提了裙擺躲出了門外,盼睇之間,淺笑盈盈。
外頭有何秀才在,沈拓不敢胡鬨,琢磨著晚上才好算白天的總賬。理理衣擺,拎了魚肉去縣衙送禮。
何秀才還道:“此是正禮,雖是賤物,卻是心意。”
季長隨再沒收過這樣的禮,拎了魚、肉一臉為難,交給廚下食手,回去對季蔚琇道:“都頭娘子看似風光霽月,到底平民小戶。”
季蔚琇卻是大感興趣,道:“你吩咐廚下,拿上好的金華酒蒸了。”又鋪開紙墨要寫信與季蔚明,“頗有桃源意味,說與阿兄添趣。”
季長隨道:“郎君也不說都頭拿魚肉換了我的海物乾貝。”
“你來桃溪,倒學得吝嗇起來。”季蔚琇笑道。一時執筆千言,寫了滿滿幾頁紙。
季長隨偷了幾眼笑道:“世子怕是不得閒看郎君囉嗦 ”
季蔚琇卻道:“京中近來局勢繁雜,阿兄煩惱憂心,不過是與他說笑,略為解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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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拓這邊順當,施翎那邊卻是出了差子。
李貨郎被打了一頓,臥床不起,外敷內服不知用了多少的藥,隻不見好。李家上下急得慌了腳,知是曹二與陳據下的手,又不敢上門算賬。
李家上下隻把氣全賴在齊氏頭上,日日冷嘲熱諷,災星禍水一通亂罵。李貨郎先時還幫著辯解幾句,後來精神不濟,昏昏欲睡,也隻得讓齊氏受些委屈 。
齊氏哪受過這些挫磨,臉都熬得黃了,倒像離水的鮮花,眼見發黃枯萎。大李氏見她塗粉,拍著腿哭開了,道:“自家郎君半隻腳進了棺材,你倒還有心情妝扮?怕是要另勾了好的來。唉喲,好一個毒婦。”
她哭齊氏也哭,道:“李郎是婆母的親子,何苦咒他來?”
小李氏又憂心忡忡,找齊氏道:“嫂嫂,阿兄傷重,家中銀錢不趁手,嫂嫂貼補些體己,我們一家都念嫂嫂的恩情。”
李老翁萬事不管,廚房燉給李貨郎的好湯,他還要分去一半。
施翎送年禮上門,被齊氏扯住袖子,哭訴委屈 ,直把施翎臊得渾身冒煙,奪袖欲走,偏偏齊氏上氣不接下接,身子一歪,“咕嗵”栽倒在地。
施翎瞪直了眼,立那跟截木頭似的,隻恨自己生得耳聰目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