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娘子啼笑皆非,道:“帶蟲籠去是做什麼?還道你大了,收起了玩心。”搖著頭傷感:大兒到底還是歲小。
盧大狡辯道:“沿路捉些蟲。我聽陳叔道:好些富戶貴人,喜愛鬥雞鬥蟲,路上要是逮著黃蛐蛐,說不得還能賣得高價,發筆橫財。”
盧娘子笑道:“又來胡說,白日發夢,誰家銀子咬手來買你的蟋蟀?”
盧繼因盧大明日起身,今日便早早收了卦旗,歇了搖鈴,斜陽未落就歸轉家中,聽了盧娘子的話,道:“大兒倒不是胡說,好蟲確能賣得高價。”
盧娘子接過他的卦旗,冷笑道:“便是值錢,你家兒郎能懂得什麼好蟲壞蟲?值錢也被一腳踩掉肚腸。”
盧繼連忙笑著奉承:“娘子英明,再有理不過,大郎快與我阿娘認錯。”
盧大笑:“我不過白說一嘴,真沒那些念頭。”
盧娘子歎到:“我隻怕你在外,見著逼人的富貴,看野了心思,迷了神道,丟了本分,不肯再靠兩手吃飯。世上的人,靠著巧宗發財的能有幾個?還是腳踏實地才好安心。”
盧大道:“阿娘放心,我知道自己的斤兩,再不會去行旁門左道的事。”
盧繼知盧娘子心裡難受,等她去廚房備食,自己又叮囑盧大幾句,道:“大郎不再是繞膝的小童,知事識禮,這次你去宜州,身邊又有叔伯相伴,他們是重情重義之人,我倒沒有半分的不放心。
我隻一言叮囑,你要記在心裡:雖說你沈叔將你托給他的表兄曹英,裡麵又有你阿姊的書信在,到底是他們一廂情願、做不得主,你見了曹兄,要是他麵帶勉強,此事便罷,不許強求。
你也不許心存怨懟,做那升米恩鬥米仇、不知足的爛心小人。”
盧大愣了愣,黑瘦的臉上微有驚疑:“若是曹叔不要我,我豈不是白跑一趟?”
盧繼道:“你便當在宜州玩了一趟,見見宜州的繁華,開開眼界,長長見識。”
盧大嘀咕道:“家中哪得的銀錢許我這般敗家?”
盧繼沉下臉,道:“阿爹囑你的事,你可能應下?”
盧大不肯應聲,紅著眼抬頭道:“阿爹,白走一趟我不甘心。”咬牙道,“曹叔要是不肯用我,我不怨他,隻求阿爹允我在船上做工。”
盧繼一拍他的腦門:“許不許我在船上做工?是阿爹能定的?宜州那邊仍由你曹叔說了算。”
盧大急道:“我與他端茶送水、洗腳搓背、洗衣打扇,如此這般他可能用我?”
盧繼氣得兜頭兜腦連抽他幾下,恨道:“做你老子倒不曾得你這般孝順。”
直打得盧大抱頭鼠躥,邊逃邊道:“阿爹消氣,這如何一樣,我討好他是圖他的本事,我待阿爹,卻是本心。”
盧繼追得累了,招他回來,語重心長道:“盧存,盧大郎,你記好:強扭的瓜不甜,凡事切忌強求,不可太過。萬事皆有小道,不到萬不得已,萬萬不可棄了大道,哪日你棄了,嘗了小道的便利,便再也走不回來了,道偏了,心也不正。盧大,你可記得了?”
盧大仍不吭聲。
盧繼急道:“盧大,我可記得? ”
盧大抬眼,隻見盧繼兩眼發紅,眼角拖了長長的皺紋,雙頰支離高聳,特地留著的兩縷滑稽的長須似有霜色。伸手狠狠自抽了自己一巴掌,跪倒在地上,道:“阿爹息怒,兒子記下,刻骨不忘。”
盧繼長鬆口氣,扶起盧大道:“這便好、這便好……”
.
盧大怔怔坐在小院中,隨手逮了一隻螞蚱關進蟲籠,他臉頰一個鮮紅的掌印,又麻又痛。
盧小二盧小三跑到兄長麵前,齊齊歪了頭看他發紅的臉。
盧小二問道:“阿兄,你闖了什麼禍,被阿爹扇了巴掌?”
盧小三則道:“阿兄,痛不痛,我拿唾沫與你抹臉。”
盧大嚇他們道:“阿兄不聽話,惹得阿爹生氣,才被打了一頓。你們要是淘氣,阿爹打你們一巴掌,定把你們的牙都打掉。”
盧小二嘻笑著坐到他的腿上,道:“我從不惹阿爹阿娘生氣的。”
盧小三賴進盧大的懷裡,眨了眨黑亮的雙眼,一本正經問道:“阿兄要離家出遠門?”
盧大摟緊兩個幼弟,鼻中發酸,兩眼發澀。
盧小二與盧小三各自抱了他的胳膊,小聲道:“阿兄記得早點歸來。”想想又續上一句,“帶了糕點來。”
盧大不由失笑,腰間蟲籠裡,蚱蜢悉悉嗦嗦爬動,晚風徐來,輕送涼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