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損壞的汽車冒出騰騰煙霧, 它們隨著微風傾斜著向上升起,很快就在半空中消散。
宋辛終於忍回了眼淚, 用力捏了捏鼻頭, 趕走那股令人難受的酸澀。
這個時候,一道刺眼的白光再次閃過, 宋辛最後所看到的畫麵就是那輛麵目全非的黑色汽車。
當她重回乾淨且安靜的通道之中時, 她甚至有點慶幸,慶幸這場遊戲裡有這樣的一關,能夠讓她在多年以後還能夠身臨其境親眼去看看自己的父母。
“你是第一個出來的。”
那位老婆婆的聲音從宋辛後麵傳來,她轉過身去, 隻見整條通道除了她們兩人之外空無一物,連那些白霧也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
宋辛盯著她看了一會兒,才從乾啞的喉嚨裡說出一句話:“那現在,我可以哭了嗎?”
老婆婆點了點頭,宋辛一下子跌坐下去, 將頭埋進雙膝間, 淚水終於可以肆無忌憚的流淌出來。
但她很快就抹掉了眼淚,抬頭問:“我的朋友怎麼樣了, 他應該沒有眼淚的, 為什麼還沒出來?”
老婆婆露出慈和的笑,開口道:“你知不知道, 在這關遊戲裡, 除了淚水外, 血水也算在裡麵?”
“可是他也沒有血。”宋辛站了起來, 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覺得有點緊張。
“看來他沒有告訴過你,”老婆婆的眼角皺起深深的紋路,那雙精光閃閃的眼睛盯著宋辛:“他有血,在最重要的地方。失去它,他就會死。”
還有這回事?宋辛隻知道他被傷到要害會死,可沒想到他的身體裡竟然還有血存在!
她心中沉了沉,再開口時聲音有些變了調:“可是……他沒有痛苦的回憶,也不可能在回憶裡死掉才對,他不會有事的。”
老婆婆笑了一聲,在宋辛眼裡她的表情忽然顯得有些詭異。
她慢慢的說:“是誰告訴你,這片白霧裡隻有回憶?對於沒有回憶的人,當然是讓他進入幻境了。以他的身份嘛,隻要進入有你,而且很危險的幻境裡,就足夠了。”
“不可能!他不會死!”宋辛隻覺得一股熱氣湧上腦海,幾乎沒有多想,便伸手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領,冷聲道:“你放他出來,他隻是我的道具而已,我已經通過這關了,他作為一個道具也應該直接通過才對!”
老婆婆抬起手,抓住宋辛的手腕,輕輕一用力,卻捏得宋辛手腕一陣鑽心的疼。
她拿開宋辛的手,低頭整理了一下衣領,才笑說:“你剛剛不還說他是你朋友嗎?”
宋辛看了一眼自己紅腫起來的手腕,沉聲道:“如果我把他當朋友他就必須經曆危險的話,那他就永遠都隻是我的道具!”
老婆婆笑了出來,那雙眼睛銳利無比地盯著宋辛:“小姑娘,你以為隻要你隨便說兩句話,我就能不顧規則放他出來?很抱歉,在這場遊戲裡他是代替一名玩家參賽,所以他必須經曆玩家所需要經曆的一切。至於他最後到底能不能活著出來,就隻能看他自己了。”
宋辛攥緊了拳頭,恨不得掏出刀子來逼她放人,但最終卻隻是問道:“那我能不能進去找他?”
“當然不能。”老婆婆又恢複成了慈祥和藹的模樣,可說出的話卻使宋辛的心墜入了穀底。
她想了想,對著四周大叫了幾聲重烽的名字,但顯然隻是徒勞。
她真的很擔心重烽,那個蠢蛋智能人,隻要她有任何一點危險他就一定會第一個擋在她前麵啊……真正的她可以阻止他冒險,也可以儘力不拖他的後腿,但幻象裡的她恐怕正好相反,應該是巴不得讓重烽死在裡麵才對!
那個假的她隻要故意朝最危險的地方靠近,重烽就一定會擋住所有的危險,哪怕是這麼做會讓他死。
重烽那麼傻乎乎的,如果幻象製造成她和他進入了同一個場景裡,他肯定會以為那就是她的!
怎麼辦?她現在真的沒有辦法幫他嗎?
宋辛著急地在這一段通道裡來來回回地走,心裡像有一團火在燒一樣難受,幾圈之後,她停在老婆婆麵前,瞪著她道:“如果他死了,我一定殺了你。”
“好好等在這裡吧,”老婆婆似乎根本不介意她所說的話,微笑著說:“雖然他在你麵前始終是個傻大個,不過——你可彆把智能人想得太笨。”
宋辛愣了一下,心裡仿佛看見了一絲希望。
她抬起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走到一邊坐下,雙手緊緊交纏在膝前,無比焦急地等待著。
幾分鐘後,一抹黑影突然從通道中出現,接著便仰麵倒了下去。
宋辛立刻就站了起來,當看到上衣破破爛爛,渾身是傷的重烽時,她的心跳幾乎都快要消失了。
過了好幾秒,她才回過神來,迅速跑上前去,趴在他身邊用力抱起他的頭,焦急地問道:“重烽,你怎麼樣?!”
重烽的眼睛半合著,顯出很困的樣子,但他還是向宋辛露出了一貫的溫和微笑,搖頭說:“我沒事,彆擔心。”
他舉起傷痕累累的手臂,慢吞吞地挪向宋辛的頭部,想要來拍她的頭。
宋辛一把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頭頂,開口問:“你流血了沒有?一定沒有吧?”
“沒有。”他笑著說:“我認出來了,那個人不是你……”
宋辛忽然鼻尖一酸,剛止住沒多久的眼淚再次滾落出來。
她不敢再多問,連連點頭說:“好,知道你沒事就行了,你快睡一覺,我抱著你。”
重烽半合的眼睛這才徹底合上,宋辛坐下來,將他的頭放在自己腿上,讓他能夠好好休息。
這時候她才開始仔細去看他的身體,一眼看去,他身上的傷口至少有五十幾條。
整件衣服幾乎成了一塊破布,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口子。宋辛一眼就能看到他的身體,看到那些傷口的深度最淺的也有一厘米以上,最深的一道在腹部。
如果是人類的話,這個深度已經足以看到脂肪和內臟了。
宋辛有些不忍心去看,但她必須得幫他處理一下。她拿出匕首將他那間破爛的衣服割開來,選其中能用的部分連成長條,一圈圈地裹在了他的腹部。
與其說是想幫他處理傷口,不如說……是為了把傷口藏起來,讓她看不見。
“我說過,智能人沒那麼蠢的。”老婆婆走到了宋辛身邊來,低頭看著重烽,緩緩說道:“不過,他能認出那個人不是你,說明在他的思維中,認為你一直對他很好。”
宋辛擦掉眼睛周圍的濕潤之氣,抬頭問她:“你還知道些什麼關於智能人的事情,能不能請你都告訴我?”
她笑眯眯地搖頭:“實在抱歉,其他的事情我也不清楚。”
這句話說完時,史文出現在了通道上。
他站在原地愣了幾秒,才慢慢轉頭朝身邊看,與坐在地上的宋辛目光相對時,宋辛發現他的眼睛裡充滿了悲痛,而且雙眼都很紅。
過了一會兒,他抬起手用力在雙眼上按壓了好幾下,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才說道:“終於出來了。”
宋辛沒有問他經曆了什麼,隻低聲說:“你可以先休息一會兒。”
史文的目光落在了重烽身上,看到他滿身是傷的時候微微皺眉,似乎有幾分關心之色,但很快關心的神情就轉為了疑惑,他指了指重烽,低聲問:“他的傷口怎麼……”
宋辛在他問完之前就回答道:“沒有血?我也覺得奇怪,他出來後隻說了一聲用過道具,就暈過去了。”
史文走到對麵的牆壁邊靠坐下來,似乎對這個答案沒怎麼懷疑,他揉了幾下太陽穴,緊閉著眼睛說:“那這麼說的話,你就是第一個出來的人了。”
“是。”宋辛道:“我有點累,先休息,一會兒再說吧。”
史文也不再說話了,他將後腦勺抵在牆壁處,微微仰著頭,雙眼始終緊閉,神情卻越發悲痛。
大概三分鐘後,嚴靜出來了。
她剛剛一出現在通道中,意識到這裡是什麼地方後,就立刻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宋辛伸手捂在了重烽的耳朵上,沒有說話。
又過了好一會兒,薛盛才出來。
他的渾身上下都弄得很臟,連頭發也亂蓬蓬的,不知道在裡麵經曆了什麼,看起來特彆狼狽。
在他出來大約十分鐘之後,稍微休息過的玩家們才開始說起裡麵的情況來。
但不論是史文還是嚴靜,都隻是說在裡麵重新看到了讓自己悲傷的事情,之後他們也和宋辛差不多,都是在快要哭出來的時候才猛然意識到淚水就是他們要避開的水。
關於那些悲傷的記憶到底是什麼,他們沒有提起,也沒有人會問。
薛盛和他們不一樣的地方在於,他所經曆的不是痛苦的回憶,而是一段幻象。
他進入了一個古代戰場,在其他士兵都穿著甲胄揮舞長槍大刀上,他卻依然穿著現在的衣服,而且武器也隻有他那把小刀以及蜜蜂蟄針。
他看到那些士兵被敵人砍死,鮮血飛濺得很高,就很快意識到他需要躲避的正是那些鮮血,或者說是要避免自己受傷流血。
但在那麼多人的戰場上,想要徹底避開四周飛濺的血花是很難的,兩分鐘之後他身上就沾染到了第一滴血。
當時他還以為自己死定了,可眼前的一切還在繼續,並沒有結束的征兆,所以他認為應該是不能讓自己手上流血。
於是他就開始逃,在戰場上到處逃,甚至還躺下來裝死人,感覺過了好久好久,才終於出來了。
在他們講完這些的時候重烽也醒了過來,宋辛在他身邊所以注意到,他身體上有些較小的傷口已經愈合,但傷得較厲害的地方還沒有轉好的跡象。
大約是因為看到他這個樣子,所以那三人也沒好在這時候詢問他為什麼傷口沒有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