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辛抱著重烽坐了很久，久到雙眼紅腫得快要睜不開的時候, 她才逐漸冷靜了。
她打開黑鐲, 聯絡了代爻。
幾乎立刻就接通了, 他立即便焦急地問道：“怎麼樣？”
他想問的是重烽怎麼樣，但他連這個名字都沒敢直接提起。
宋辛回答了一句, 聲音卻沙啞得完全聽不出在說什麼。
她重重咳嗽一聲，清清嗓子才緩緩說道：“他在休息。”
代爻愣了愣, 勉強扯出一點笑意來，點頭說：“沒事就好……”
他再笨也看得出來，這根本不是真話。
“楚鞘呢？”宋辛問。
代爻遲疑片刻, 才道：“他被一顆子彈打碎了心口處的那顆石頭，就是讓他擁有感覺的那個……不過運氣好, 沒死。”
“那就好。”宋辛低頭看了看躺在麵前的重烽, 緩緩問：“你有辦法聯絡到它們，是嗎？”
代爻聞言，便露出了一些淡淡的擔憂之色，用宋辛從來沒聽過的語氣小心問道：“你想做什麼？”
宋辛紅腫的眼睛輕輕一眨，淚水便又滾落下來。
她用手背一抹，輕聲說：“我想救他”
“我……”代爻欲言又止，好一會兒才說出口：“你現在應該也可以聯絡它們，前三名都有這個權利。但是……你最好什麼都彆做。”
因為, 他已經問過了。他有點擔心, 如果她親耳聽到那個回答, 會不會當場崩潰？
現在畫麵裡的這個宋辛, 已經是一臉生無可戀的樣子了，他實在不放心。
代爻拿起桌上的煙點著深深吸了一口，開口道：“那個啥，你聽我說，先彆著急，我已經幫你問過了，它們說這次重烽傷得比較厲害，得要十天以後才能醒，所以你就好好等著，十天後他肯定會醒的。”
宋辛嗯了一聲，心裡並不相信。
代爻這謊話說得太不高明了。
她用力閉了閉眼，開口道：“你放心，我不會想不開的，是他拚命保護了我。”
“對對對，”代爻終於找到安慰她的方法了，連連點頭道：“就是這樣，不管你心裡多不好受，他可是用命……不是，他可是連命都不要也要讓你活下來的，你必須得好好保護自己啊！”
“楚鞘沒事就好。”宋辛說：“就先這樣吧。”
代爻張了張口，又咽下話頭，點頭說：“行，需要找人說話的時候隨時聯係我。”
他說完便掛斷了通話，宋辛抬著手臂，幾秒之後才慢吞吞的放下。
她站起來，去拿了被褥在地上鋪了厚厚一層，用力將重烽半抱半拖地挪了上去。
做完這些，她又坐在一旁開始發呆了。
淚水已經不像之前那麼瘋狂地往外湧，隻是時不時地會流下一滴。
每一次眨眼的時候眼睛都會傳來酸疼的感覺，時間久了就連睜著眼睛都有點困難。
她的頭也開始疼，從太陽穴疼到後腦勺，就像有一條小蟲子在腦子裡亂鑽。
宋辛沒有聯絡它們，從代爻的話裡她已經聽出了點什麼，所以她不敢，不敢親耳去聽一次。
她寧可相信代爻編造的那些謊話，十天之後，重烽就會醒。
不知道坐了多久，宋辛頭昏腦漲地昏睡了過去。
她做了一場夢，一會兒是程南在她麵前獰笑，一會兒是代爻瘋狂的怒吼，一會兒又是楚鞘捂著心口倒地的樣子。
可是沒有重烽，他在這場夢裡連一秒鐘都沒有出現過。
宋辛是哭醒過來的，醒來時她發現自己就靠在重烽身上，蓋在他身上的薄被被她的眼淚打濕了一片。
她有點渾渾噩噩的，既感覺不到累也不覺得餓，一直就那麼守在重烽身邊，時間長了就迷迷糊糊地睡過去，然後又從夢裡哭醒，發現自己滿臉淚水。
有時候她在想，或許某一次她睡著的時候重烽就醒來了呢？她一睜開眼睛就會看到他對她笑。
但這始終沒有發生。
宋辛三天沒吃東西，除了喝水和上衛生間外，其餘時間不論是清醒還是睡著，都陪在重烽身邊。
她第一次知道原來智能人也可以睡這麼久，久到她仿佛都等老了好幾歲。
以前她睡覺的時候，他一個人就是這樣默默等著她醒來的吧。
代爻又聯絡了宋辛，在他身後外麵一片漆黑，連他這個人在畫麵裡也暗得看不太清楚。
他本來就不是個多麼會說話的人，安慰起人來也嘴笨得不行，所以每次聯係宋辛的時候他都會講一個冥思苦想出來的笑話。
可惜一次都沒逗笑過她。
不過，有人還關心她的死活，已經是一種安慰了。
第四天開始，宋辛吃了些東西。雖然吃進去以後沒多久就吐了，但她知道這是她在好轉的跡象。
她不會就這麼死掉的，如果重烽不會再醒過來，那就是他用命救了她。他這麼看重她的命，她怎麼敢隨便舍棄？
更何況，他還會醒的。
如果她死了，他醒過來就見不到她了。
第五天宋辛好了很多。她吃了一碗泡麵，還在房裡到處走動了幾圈活動筋骨。
第六天，天亮了。
而就是這一天下午，放置在床頭櫃上的手機突然莫名其妙地響了起來。
手機是沒有信號的，不可能有人給她打電話，她也沒有用它設置過鬨鈴。
宋辛疑惑地走過去拿起手機，卻見屏幕上所顯示的是“您有一條待辦備忘事項。”
備忘？她從來沒有設定過這個，那這就是……重烽設置的了。
宋辛的目光移到手機下方連接著的數據線，心中恍然，難怪重烽最近在遊戲開始之前都會給手機充上電。
這裡麵一定有什麼東西，是他想讓她看到的！
她慌忙拔下數據線，一邊走回重烽身邊去，一邊打開手機找備忘。
可是桌麵的圖標她看了個遍也沒看到“備忘錄”三個字，稍微花了一點時間，她才在最後一個文件夾的第三頁看到它。
備忘錄這個功能，宋辛從買到手機開始就從來沒有使用過，幾乎忘了手機裡還有這種東西。
她遲疑了一瞬，才伸手點開備忘。
裡麵隻有一條信息。
【我希望你永遠看不到這條備忘，如果你看到了，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你無意間點開了它，我想這種可能性很小，因為你平常從不碰手機。另一種可能，就是我出事了。假如是這樣，你千萬不要難過，也不要自責。】
【還有些想要跟你說的話……在一個叫sintg的文件夾下的第三個文件夾裡，有我之前留下的一段視頻。】
宋辛轉頭看了重烽一眼，連忙去找手機上的文件管理。
這個功能也被他藏在了一個桌麵文件夾之中，她花了一會兒時間才找出來。
順著備忘錄上所指的，宋辛找到了那個文件夾。
在打開之後，看到裡麵的一個視頻文件，她猶豫了一分鐘左右，才終於點了下去。
屏幕黑了一瞬，接著便出現了重烽的身影。
畫麵中，他正坐在沙發前，用左手調整了一下手機攝像頭的位置，然後滿意地對著鏡頭露出燦爛的笑容來，調整姿勢，端坐於前。
他還清了下嗓子，又轉頭朝臥室的方向看了看，才開口說道：“這應該是我唯一一次能夠擁有人類的感情吧，雖然隻有短短的24小時，但我已經非常滿足了。嗯……趁著你在睡覺，我有一些話想要錄下來，但我希望你永遠都看不到。”
他說到這裡，又笑了一下，笑得兩眼彎彎，異常可愛。
宋辛不知不覺間便又想哭了，她連忙用力眨了幾下眼睛，以免視線模糊看不清他的臉。
“以前我說過我喜歡你，可你說我對你的喜歡是因為智能人的設定，這和人類之間的感情不一樣。”他笑著說：“今天我們出去看星星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人類之間的喜歡竟然這麼美好。這是一種……我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感覺，它太美好了，一想起這種感覺，就讓我覺得好甜好甜，好像吃了很多糖一樣甜。哪怕等我的感覺消失掉，回想起今天來我也會很開心的。”
他的笑容淡了一些，望著鏡頭說：“我知道我隻是一個智能人，儘管你一直把我當成很好的朋友，從沒把我當道具看待，但我依然不是個真正的人類，我沒有資格喜歡你，沒有資格對人類心動。可是我還是想在今天告訴你……這一次的喜歡，不是因為智能人的設定。我喜歡你，想一輩子都保護你，就算今後你會結婚生子，不再需要我，我也好想永遠都能留在你身邊陪著你。”
他嘴角輕輕勾起，慢慢說道：“你說過，人類都有自私的一麵，我現在體會到了。之前的我絕不會留下這個視頻，因為一旦我離開，這段視頻的存在就隻會讓你更難過。可是我現在想自私一次，哪怕會讓你難過，我也想有機會把我的心意告訴你。”
“可是我希望你看不到這個視頻。每一次我都會設定好備忘錄的提醒時間，如果我能和你一起活著出來，那麼提醒時間就會延後到下一場，直到所有遊戲結束時，假如我能留下，我會刪掉它。”
“如果你現在正看著這段視頻，那應該是我離開了，或者我在遊戲裡出事了吧？不管是什麼情況，你都不要為我難過。作為一個本該被當做道具的智能人，能夠遇到你這樣好的主人我已經非常開心了。如果我是為了保護你而損毀的，那是我心甘情願，你千萬不要自責，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如果我隻是離開了，那我會永遠記著你，也永遠不會再成為其他星球玩家的道具。”
他轉過頭看了看臥室的方向，然後對著鏡頭露出一個陽光般燦爛的笑：“那就……再見了。”
接著他拿起了手機，想要結束錄製，但在這個時候，他動作頓了頓，放大的臉對著屏幕笑說：“其實我好想偷偷親你一口，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視頻結束了，畫麵重新定格在了視頻開始時的那一刻。
重烽看著鏡頭，笑得比平時還要傻氣。
宋辛用手指摸了摸他的臉，笑著說了一聲“傻子”，然後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