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君尋不經常來督察局,他討厭這裡的氛圍,還有形形色色的目光。他跟他們理解的那種人不一樣,他既沒有熱血也沒有衝勁,每次來到督察局都像是沒睡醒。他不許薑斂在這裡提他的名字,也認為自己沒有給薑斂提供過多少幫助。
薑斂對外稱晏君尋是心理側寫師,但他們都明白,晏君尋表現得並不像是心理側寫。時山延有句話一針見血,晏君尋很能和凶手共情。現場的細節在晏君尋腦子裡像蛛網般鉤織,他時常沿著一根線去想象。
“你能理解嗎?”薑斂趁著晏君尋去衛生間的空檔,在辦公室對時山延說,“他的思維跑得太快,經常讓人追不上。這樣很像考試的時候,大家明明拿著同一張卷子,可是他不僅答得很正確,而且答得很快,快到一定程度難免讓人懷疑他是不是看過正確答案,還是帶詳解的那種。”
“我理解。”
時山延仰靠在椅子裡,看見玻璃牆壁後的晏君尋從拐角轉了出來。晏君尋停在自動販賣機前,對周圍的注視不感興趣。超強的感知能力讓他很敏銳,他知道周圍的人心裡在想什麼,但是他不在乎。
“他懂得保護自己,會把很多事情和很多人都丟到‘無關緊要’的分類裡。他不喜歡被注視,對自己的觀察力也持有厭棄態度。但是他的天賦這麼好,更多時候無法控製自己的聯想。你隨便給他一點關於案子的東西,他就忍不住坐在那裡想。”
“是……”薑斂複雜地看向時山延,“你很了解。我想冒昧問一句,你也會這樣嗎?”
時山延轉過椅子,看著薑斂。他的眼神很直白,說:“你為什麼不問問晏君尋呢?他能告訴你正確答案。”
薑斂沉默半晌,繼續說:“我時常希望君尋能想錯一些東西,這樣會讓他看起來更正常。”
時山延被逗笑了,仿佛不明白這句話。他直起身體,隔著書桌問薑斂:“你為什麼會覺得他‘不夠正常’?”
薑斂的鏡片擦得很亮,他認真地想了想,回答:“因為我是普通人,普通人會對案子裡的一些細節義憤填膺,大家更願意站在被害人的角度,而不是凶手。君尋每次觀察現場都很冷靜……有些時候也可以叫作冷漠。”
“你覺得他無法和被害人共情,”時山延像是坐在辦公室裡的心理老師,“他‘看到’被害人的痛苦,卻沒有表現出該有同情和憤怒。係統養大的小朋友也蠻恐怖的是不是?”
薑斂沒有回答。
“晏君尋現在的家裡沒有阿爾忒彌斯,”時山延拆分著這道題,“因為你們發現晏君尋無法和被害人共情,即便他現在看起來很乖,但他對凶手的理解程度遠超正常人。阿爾忒彌斯的教學成果讓人害怕,如果晏君尋去犯\\罪,那他就是最難搞的凶手。”時山延露出理解的表情,在微笑裡殘忍地問,“我很好奇,你們‘殺掉’了阿爾忒彌斯嗎?”
晏君尋提著啤酒罐,在各種鈴聲、交談聲裡穿過。他看起來像個剛畢業的學生,連t恤都帶著皮卡丘的圖案。他沒有回到薑斂的辦公室,而是去了相對人少的休息廳。
督察局的休息廳四麵都環繞著鬱鬱蔥蔥的虛擬綠植,座椅的間隔保持一致,裡麵的人都在低聲交談。禁煙區在左邊,晏君尋想了想,到右邊找了個偏僻的位置坐下。
廳內循環播放溪流聲,晏君尋在褲兜裡摸了摸,那裡還藏著根煙。他把煙拿出來,猶豫少頃,咬在了唇間,卻沒有點。
想要預測一個人是否會做某事,就得先搞清楚他對行為結果的期待,如果他能從其中得到獎勵,他就會繼續做下去。這是社會學習裡的期待理論。
晏君尋舌尖抵著煙蒂。
凶手畏懼性侵過程,卻選擇對性侵者重複作案。她很偏執,作案手法保持一致。這好像某種儀式,必須按照步驟做下去,她才能得到期待的結果。
晏君尋對她分析了太多,在晏君尋眼裡,她已經透明了。
一個常年忍受丈夫性暴力的女人,她的家庭地位也許還不如條狗。她不能隨意擺弄家裡任意一樣東西,那都不屬於她,她沒有權利碰。她清理劉鑫程、曆建華的家,好像自己住在裡麵,她不敢回家這麼做,因為她在家裡這麼做會挨打。
她對暴力和性元素都很回避,不肯直視劉鑫程的照片和自己。劉鑫程樓道裡的塗鴉也讓她感覺壓抑,她給塗鴉畫上胡子,好像強\奸不僅發生在女人身上,這樣想讓她感覺好一點。
她很愛自己的孩子,愛到不想承認這個孩子死了的事實。她修改曆建華的係統,讓係統叫自己爸爸。她在臆想裡不僅是孩子的媽媽,還是孩子的爸爸,這樣她才能矯正“爸爸”的錯誤,給孩子幸福。
說明這個孩子的死跟爸爸有關係。
溪流聲很平緩,容易讓人睡著。晏君尋不想睡,他也不想繼續想,但思路就像長了腿,它們拽著晏君尋,不管他願不願意。
“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