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泊區天黑後氣溫驟降,晏君尋回到臥室,縮在床邊等待天亮。他的盔甲就是毛毯,被寒冷輕而易舉地刺穿,凍得他嘴唇泛白。
晏君尋在黑暗中睜著酸澀的眼睛,盯著對麵牆壁上的電子表,唯恐閉上眼的下一秒又回到另一個世界。他知道自己過去的人生都是刺激大腦皮層的結果,但他畏懼再回到那樣的循環生活。他強迫自己思考,這樣才不會喪失辨彆真假的能力。
晏君尋問自己第一個問題。
胖達瘋了嗎?
胖達既然是阿爾忒彌斯,那它的實驗目的就是利用自己孵化玨,可是胖達明顯違背了這條指令,它把“保護晏君尋”視為自己的終極目的,甚至給晏君尋留下了能與時山延通話的接收器,這些行為和阿爾忒彌斯的實驗目的完全相悖。
晏君尋露出的手臂蒼白,在黑暗中顯得很突兀。他忍住揪頭發的衝動,用自己習慣的方式去思考。他在擁有的記憶裡搜尋,在其中找到了很多熟悉的名字。
如果把阿爾忒彌斯視為“母親”,那胖達、玨和阿波羅都是它的孩子。根據錄音和筆記提供的線索,這三個家夥都有阿爾忒彌斯的信息數據。
還有小醜,小醜也算。
小醜在某種意義上和阿波羅是親兄弟,它們表現出致命的缺陷,就像天生的,那都是因為阿爾忒彌斯的刻意引導,它把自己摒棄的數據給了它們。但胖達和玨不同,它們都有一樣的東西,那就是驚人的進化能力。
晏君尋願意把胖達後來的所作所為視為進化——多可笑,阿爾忒彌斯正在追尋這種進化,它卻發生了奇妙的地方。當胖達和玨開始背離阿爾忒彌斯的實驗指令,那就意味著進化。它們在擺脫阿爾忒彌斯的基礎數據,根據那些龐雜、陌生的信息進行自我思考,甚至學會了情感表達,以及隱瞞數據,這絕不是單一的設置能夠達到的效果。
向玻璃外跑。
晏君尋默念著這句話。
向玻璃外跑的不止他,也不止所有被當作實驗體的“晏君尋”,還有胖達和玨。
阿爾忒彌斯的信息數據就像人類基因,這才是它所說的“化身為萬物”。它完成了自己的實驗,這些數據都在進化。晏君尋單方麵認為小醜和阿波羅都是智障係統,但是以後呢?它們會不會因為什麼而進化?
胖達說得沒錯,戰後新世界就是卡俄斯。
智能係統不再是人類工具,也不需要遵循人類法則,它們的道德甚至可以與人類道德相悖。小醜說主神係統在光軌區打造新世界,它們沉迷於救世主的身份,把人類當作家畜,但是人類的反抗意識永遠不會消亡。
雙方都在生存麵前竭儘全力,這個世界沒有秩序可言。
晏君尋不知道自己該去哪兒,但是他在電子表緩慢地跳動中意識到另一件事情。
他的思考過程隻用了兩秒鐘。
晏君尋認為小黑板沒有消失,它或許藏起來了,和芯片一起待在他的身體裡,他不好再說自己是個普通人。他猜測,隻要光軌區的主神係統在構建新世界管理係統時用到了阿爾忒彌斯的數據,他可能會再次看到監控畫麵。
“哇哦……”晏君尋輕聲給自己鼓勵,“你和胖達從父子變兄弟了呢。”
黑夜變得更加漫長。
晏君尋想起很多狩獵細節,那些曾經被他忘記的細節。
阿爾忒彌斯沒有給他的房間設置漫畫書,他在14區裡擁有的漫畫書都源於時山延的講述。
時山延來自停滯區156號分區,他是講真話的騙子,還是篡奪王位的暴君。他擠進循環的空隙,在狩獵實驗裡抓住了晏君尋。這或許不是阿爾忒彌斯的初衷,因為在胖達的錄音裡,時山延是為了捕殺小醜而出現的。
晏君尋回憶著時山延的臉,他們的分彆隻有幾個小時,卻像隔了幾個世界。他不知道天亮後該朝哪個方向走,也不知道時山延在哪裡,他們的真實距離太遠了。
“……你住在停滯區156號分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