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最後的十天其實並不難度過, 顧盼也沒清醒多久, 對鐘硯說了也才兩句話,便又沒了精神, 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睡過去。
所有人都知道她快死了,隻有鐘硯好像還不太願意接受這個事實。
顧盼在半夢半醒的昏迷中, 隱約也有所感覺, 男人每天都會在她床邊坐一段時辰, 他的手指一如既往的冰涼,摸在她的臉上並不是很舒服。
男人每天都會親自動手給她擦臉換衣服,喜歡用指腹蹭她的眉眼,還喜歡抱著她說話。
顧盼在意識朦朧時大多都聽不太清楚他都說了些什麼,也記不住他說過的話。
她隻是覺得不舒服, 嬌軟瘦弱的身軀被男人緊摟在懷中,她好像被鐘硯冷冽強硬的態勢包圍了起來,沒有任何能和他抵抗的力量。
顧盼每天清醒的時間不超過一個時辰, 醒來腦袋依然沉沉的,屋裡一片寧靜,焚著清木香塊, 味道清冽,聞著很舒服。
屋裡屋外等著伺候的宮女都不少, 顧盼慢慢地坐起來,若是不去看一眼梳妝台的日曆,她已然記不住自己還有幾天活頭。
顧盼臉色虛弱勉強爬下床,挑了件亮眼的石榴裙穿在身上, 然後在梳妝鏡前緩緩坐下,蔥白的手指輕輕撫過日曆上被圈起來的日子。
原來她還剩下一天,就能離開了。
顧盼盯著鏡子裡麵色蒼白的自己看了好幾遍,她這雙眼睛的深淵中還是有淺顯的恨意,過了良久,顧盼把係統叫了出來,問:“我能提前死嗎?”
係統:【理論上是可行的,看你的心情。】
顧盼早就看清這個係統除了解答問題之外,一無是處,半點作用都沒有。
“知道了。”
可能是顧盼的心情很好,這也讓她的氣色和精神都看上去比平時好了些。
她精心畫了個同石榴裙顏色相襯的妝,隨後出了宮門,直奔鐘硯的書房。
鐘硯卻不在,太監本想攔著她,轉念一想,這位可是新帝寵妃,他得罪不起,便就悻悻收回手,讓她進去了。
意料之外的,顧盼在書房裡見到了她的大兒子,願哥兒。
四歲的小朋友,平日看起來懂事乖巧,規規矩矩的,這會兒卻不知道在和誰置氣,擺著張臭臉,坐在軟塌上,懷裡抱著的五子棋狠狠丟了出去,看起來像再發脾氣。
顧盼這也是第一次見願哥兒發脾氣,這孩子從出生到今天性子一直都很好,除了話少不太愛理人,其他方方麵麵都很招人喜歡。
像今天這樣還是頭一遭。
顧盼走到願哥兒麵前,蹲下來同他的視線齊平,望著兒子漆黑的眼珠,摸摸他的臉,問:“願哥兒這是怎麼啦?”
他說不出口,他的玩具被留在宮外了。
他最討厭的弟弟,好像不會再回來了。
可是願哥兒又沒辦法說出來,隻能自己生悶氣。
他抱著娘親的脖子,委屈巴巴的說:“我的玩具被人搶了。”
那個討厭的、愚蠢的小啞巴。
願哥兒悶聲悶氣接著說:“算了,我不鬨了。”
鐘紹願很快就想通了,他不是看不出娘親更喜歡也更疼那個小啞巴,現在他被留在宮外,娘親的寵愛就屬於他一個人了。
這麼一想,願哥兒覺得並非難以忍受。
顧盼被兒子緊緊摟著脖子,無奈笑了笑,“娘陪你下棋吧。”
大概也是最後一次陪他玩了。
願哥兒有些羞怯,畢竟他有一段時間沒跟母親親近過,他紅著臉點點頭,隨後乖乖下地將他方才砸出去的棋子一顆顆撿了起來。
顧盼陪兒子玩了一個下午,等到外邊的天都快黑了,她才察覺到時辰不早。
她打了個哈欠,有些疲倦,她放下手中的棋子,望著窗外昏黃的天空,有些蠢蠢欲動的興奮。
她在等待,等再見鐘硯一麵。
願哥兒躺在她的腿上睡著了,她的手仔細描繪了一遍孩子的眉眼,隨後將守在門外的太監叫進屋子裡,她沉默了太久,這會兒開口說話嗓子聽起來還有些不太正常的沙啞,“你把他抱回自己的屋子睡,今晚不許再帶他過來。”
顧盼是舍不得兒子看見那些慘烈血腥的畫麵,稚子無辜,她不能傷害到孩子。
太監雖然費解,但也照做,將睡著了的小太子抱去另一間屋子睡了。
遠方的夕陽如火般豔麗,晚霞似乎能將雲層吞噬,殿內靜謐,窗外徐徐晚風送來初春時陣陣花香。
鐘硯聽說顧盼在書房,忙完事情便匆匆趕來,他走路慣是無聲無息,靜靜站在女人的背後,淺色瞳孔定定落在她的側臉上。
顧盼化了妝,換上了新裙子,光是坐在窗邊,哪怕一個字都不說,都像清純漂亮的仙女。
脖頸又白又軟,頭頂挽起的發髻鬆鬆垮垮,幾根細碎的黑發淩亂落下,遮住她嬌嫩白皙的後頸。
顧盼抬起手,輕輕將挽在頭頂的金釵發簪拿了下來,如墨般的長發也跟著鋪開,懶懶落在她的後背。
鐘硯走到她身後,垂下眼眸,纖細濃密的睫毛輕落在眼底,他的眼底呈出一小片陰影。
他看著她,喉嚨酸脹,“你終於醒了。”
距離顧盼清醒著和他說話的日子,已經過去了很多天了。
在鐘硯後知後覺他真的愛上了顧盼之後,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做了很多件傷害她的事。
他的冷漠無情,不僅將顧盼推入幽暗不明的深淵,一同被挖心錐骨的人,還有他。
一樁樁一件件,都是他自己的手筆。
所有的愛恨情怨,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鐘硯努力克製發瘋想殺了的那個孽種,但這個孽種的存在大多也是他的功勞。
他最恨、最該殺了的人是他自己。
鐘硯明知道自己做了那麼多錯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造下的孽債,可他還是沒辦法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