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吟片刻才說:“椿來你不用擔心,《春列》本質是反轉和悲劇宿命,這部電視劇顯然是勵誌類。至於你的第二個疑問,”他頓了頓,稍許措辭,“一部電影隻是一個演員的一世,我想優秀的演員不會一直困在某一世裡。新人有無限可能,導演不會因為你演了一個和自身氣質像的角色,就不給你演繹其他角色的機會。”
戲路是否被固化,從來都和劇沒關係,隻跟演員自身相關。
至少,他一直這樣認為。
倪蘇聞言陷入沉思,似乎在分析少年說的道理。
而後,她豁然開朗朝他邀杯,旁若無人地說:“感謝路老師的初雪小貼士,今天又是收獲頗豐的一天。”
路乘風回之一笑,舉杯回應。
“夠了啊你們倆。”旁邊,司欲終於忍無可忍,“再把我和雯雯當空氣,我倆可就私奔了。”
楊雯雯捂嘴笑,怕司欲再多說會讓倪蘇不好意思,她乾脆也舉起杯子:“就是,既然是慶祝初雪,大家一起碰一杯,就敬初雪!”
四個杯子相撞,黃澄澄的啤酒滌蕩翻旋。
他們齊聲道:“敬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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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相熟的朋友,倪蘇今晚便沒拘泥,小酌了幾杯啤酒。
不醉人,卻難免去了兩趟衛生間。
當她再度從洗手間出來,立在盥洗台洗手時,意外地碰見了剛好過來的司欲。
今天是倪蘇和司欲第一次見麵,在此之前他們從未有過交集,司欲也表現得還算好客。但莫名地,她感覺到司欲對自己帶著些探究,說話時的語氣也很耐人尋味。
她直覺,司欲可能不喜歡她。
所以偶然在包廂外相遇,倪蘇隻禮貌點點頭,算是問好。
卻不料——
司欲竟停在她身邊,似乎並沒有進入隔壁男衛的打算。
倪蘇狐疑,一邊扯出張擦手巾,一邊側首詢問:“司老師找我有事?”
司欲卻嗤笑一聲,將方才在包廂裝出的偽善通通卸下,上前兩步逼近她:“還裝?”
倪蘇蹙眉和他拉出距離:“司欲,你什麼意思?”
“喲,現在不叫老師了?”司欲目光在她身上很不禮貌的逡巡,然後嘖聲道,“就你這種兩麵派女人,對著彆人一口一個老師,除了漂亮點也不怎麼樣嘛,乘風哥怎麼會對你有興趣?”
為了和這個女人約飯,一向不喜交際的路乘風,居然會主動約他出來在中餐私房菜館弄烤肉。
真是鬼迷心竅。
倪蘇不知道司欲是何目的,但在她看來都有些莫名其妙。
她白他一眼,也不再客氣:“你這種人的確不配被稱作老師。而且,你以為你是誰,我和路乘風如何輪得到你管?腦子有病就早點看醫生,彆杵在廁所門口做路障。”
話畢,她連多看著人一眼都不願,直接繞開他就要離開。
啪啪——
司欲被她罵居然也沒生氣,反而在身後鼓起掌來:“不愧是在劇組把女主角搞抑鬱,能把女配上位的人。當影帝麵我就是司老師,背著影帝的麵我就是神經病了對吧?”
倪蘇步伐微頓,終於明白司欲的莫名其妙了。
她轉身問:“你是於意歡的朋友?”
“是又怎樣。”司欲好整以暇,“倪蘇,不管我是誰的朋友,反正你的小把戲我都知道。如果你現在道歉,我或許可以考慮遲些在你的路老師麵前揭穿你。”
倪蘇不屑一笑:“原來如此,果真是物以類聚。司欲,看在你是路乘風朋友的份上,我規勸你一句,離於意歡遠點。因為,智商太低會傳染。”
她趾高氣揚的態度終於將司欲惹惱,少年怒意衝衝地到她麵前。
“倪蘇,你這種女人我見多了,少在這兒裝腔作勢。”他臉上的輕鬆快意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譏諷,“你在路乘風麵前裝得對電視劇劇本都感興趣,背地裡卻連徐風導演的電影也看不上,你這種兩麵派,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對其他人指指點點?”
司欲的麵容變得比她更不屑:“你以為搭上了倪影後,你就能夠得到奧斯卡大導的電影了?做夢吧,人家張正祥導演已經定了文穎做女主,你再等一百年也不可能等到試鏡的機會。”
少年這番話信息量過大,倪蘇猛地一怔。
這一陣,母親的確說過在幫自己爭取一部名導大製作的影片,原來竟是奧斯卡大導張正祥新作?不過,她什麼時候拒絕過徐導的戲了?
母親可從未跟自己提過有關徐風導演的任何。
這一刻,她的情緒才真正地被刺激到,她反問:“什麼叫我連徐風導演的電影也看不上?司欲,你說清楚!”
司欲還她一記白眼:“你一直不正麵回絕徐導,欲擒故縱四處釣魚卡著劇組遲遲不開機等你,還在這兒裝傻有意思?”
“我這輩子最討厭又當又立的女人,倪蘇,智商太低會傳染這句話還給你。”他給予她最後的忠告,“離路乘風遠一點,否則我要你好看。”
少年囂張離開,倪蘇卻猶如被施了定身咒般紮根在原地。
她眉頭緊鎖,思考著司欲這番話的真實性。
事實上,倪蘇早在自己被造謠惡意截胡文穎時,便知道了導演徐風。
那時,她從評論裡看到一個名字“鐘杳”,和她很像的一位灰姑娘。鐘杳是華語電影迄今最年輕的國際影後,而她當初就是拍徐風導演的戲一炮而紅。
徐風被譽為最會拍女人的導演。
倪蘇從那天,其實就憧憬,將來也能拍一部徐導的戲。若真的有機會,她當然不會拒絕。
司欲雖然討人厭,但他方才的樣子實在不像是在撒謊。
一定是其他哪裡的環節出了錯。
刹那間,倪蘇想起自己殺青那晚,倪夢語重心長告知自己寧缺毋濫的模樣。
不詳的預感襲來,她覺得,問題可能是出在母親那裡。
*
倪蘇圓滿的初雪日,最後還是蒙上了一絲陰影。
她心係司欲所言,後半程的聚會難免有些心不在焉。
倪蘇並非坐以待斃的人,她回包廂後就給母親發了消息,問對方何時有空表示自己有事要商量。
仿佛心有靈犀,幾乎是消息發送成功的同時,倪夢的信息也隔空傳來:
【今天初雪收工早,有空回來吃炸雞嗎?】
倪夢甚至反常地發來了炸雞和啤酒的照片,說等她回家一起慶祝下雪。
母親能在這種網絡營銷出的節日記得她,這反而令倪蘇的心緒複雜起來。
方才那一瞬間,她其實非常懷疑倪夢,懷疑她很快把個人私心代入了工作。倪蘇想要立刻回家質問她,可一張啤酒炸雞的照片卻又令她冷靜。
她感到,自己有些太敏感了。
即便倪夢帶著私心,想要自己替她實現大滿貫影後的夢想,也肯定希望她的影視資源能好,能將演技發揮得淋漓儘致才對。
至少,母親不會害自己。
她覺得,自己應該回家,把這件事攤開來和倪夢聊聊。
恰好倪夢再度發來信息:【那今晚就是完美見麵時間,我在家等你】
倪蘇便愈發沒心思待在聚會上。
斟酌片刻,她突然深吸一口氣,終於還是對路乘風坦白:“路老師,我突然有點急事,今天的聚會可以提前結束嗎?”
她自知非常掃興和理虧:“抱歉要破壞這麼好的氛圍,但我確實非立刻離開不可,真的很抱歉。下次,下次我再重新請你,並保證不會再跑路行嗎?”
女孩的語氣很急,應當是真有非走不可的理由。
其實從她方才從洗手間返回時,路乘風便察覺了她的心不在焉,她明顯不如一開始般享受聚會。而且,他發現中途她出去的時候並沒帶上手機,那會司欲幾乎緊隨她其後跟了出去。
路乘風眸光幽深地盯司欲一眼,但他並不打算這時去追尋少女心情變化的真相。
他沒有立刻回答倪蘇,而是主動起身替她取下衣架上的黑色大衣。然後,他才表示理解:“當然急事優先。不必道歉,正好時間也不算早了,現在道彆正合適。”
他將大衣交到女孩手上,還補充道:“需不需要我送你?”
“不用!這個點打車肯定不難了,我跟雯雯出去打車就可以。”倪蘇已經提前離席,哪好意思再麻煩路乘風。
她指了指烤桌:“如果路老師不著急,可以再和司欲老師單獨喝幾杯。”
她甚至拿起酒杯,要在臨走前再單獨敬兩個少年一杯,以示抱歉。
“行了,我們之間彆客套。”路乘風按住她拿酒瓶的手,親自將她送到了餐廳門口。
他主動邀約倪蘇,自然也沒讓她請客,更沒讓她自己打車。
少年妥帖地讓餐廳替倪蘇和楊雯雯分彆叫了一輛車,最後又看著她們上車,才轉身離開風雪紛飛的黑夜。
倪蘇目送少年的背影進入明亮餐廳,心中竟冒出些意味不明的情緒。
她今天原本是要彌補當初殺青宴的失誤,卻好像弄巧成拙,愧疚還沒彌補又生出新的愧疚。
車速越來越快,外邊的細雪似乎又翻卷肆虐起來。
倪蘇望著漸大的風雪想,掃了聚會的興致離開,今晚必須徹底和母親把話說開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