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倪蘇靠坐在飄窗，卻始終沒有睡意。
她望著紛飛於天穹與地麵霓虹之間的大雪，腦內浮現的卻是,母親今夜稱電影為第七藝術時的麵孔。
那刻的母親肅穆、偏執又虔誠，完全超出倪蘇以往對她的認知。
以至於，即便她們今晚的溝通還算有效，最終徐風導演的戲也進入備選，但她的心裡卻始終殘留著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小疙瘩。
倪蘇突然發現,和母親聯手合作或許並沒有想象中的那樣完美。
她想,應該是計劃出現偏差,所以自己便立刻警鈴大作,連夜失眠。
“嗡嗡——”
床頭櫃上,手機突然的嗡鳴將她思緒打斷。
倪蘇赤足過去將手機撈起，並不算太意外地,是路乘風發來了問候的信息。
他問：【事情處理妥當了嗎？】
本來還心事重重的倪蘇倏地就勾唇笑了下，因為她突然發現,能幫助自己解開心裡那小疙瘩的人或許出現了。
她靠坐在床沿,即刻回複：
【解決得還算妥當吧。】
【路老師,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倪蘇連客套的寒暄都省了,直接切入主題：
【對於電視劇和電影，你怎麼看？】
【比如，一部頂級班底的電視劇和一部班底平凡的電影同時找到你，你會選擇電視劇還是電影？】
當倪蘇把這個問題發送出去，她便不由歎了口氣。
這瞬,她發現，其實母親並沒能說服自己。所以哪怕她們今夜達成一致，但她先前的做法和態度,都令自己產生了信任危機。
對於這方麵，她還是敏感了一些。
就像於安選擇偏愛於意歡，那麼即便他再來向自己示好，她也很難再完全信任他。
倪蘇其實不希望，她和母親的合作，這麼快就產生裂痕。
而且，她今天沒有和母親繼續爭執有關將來出演電視劇的事，但她還是想知道究竟什麼方向才是正確的方向。
未來究竟是聽從倪夢的，專注電影大屏幕，還是遇見合適的喜歡的電視劇劇本，也可以去試試呢？
在倪蘇沉吟解析的時候，路乘風的信息很快再度送來：
【演員拋開發展階段來談電視劇和電影，其實意義不大。】
【而且，我個人更注重劇本而非班底，這個行業新人演員輩出，導演也一樣。】
倪蘇沉吟片刻，直接拿母親的“第七藝術論”問少年：
【但隻有電影被稱作第七門藝術，如果沒記錯，你也很多年沒拍過電影了。】
【沒有冒犯的意思，就是有些疑惑，想要從路老師這裡得到答案！】
路乘風早已熟悉她直爽的風格，完全沒有計較的意思：
【我本身就是拍電視劇出道，對電視劇沒有這樣的偏見。至於近幾年都隻拍電影，是和我個人規劃和野心有關。】
【沒什麼冒犯不冒犯的，很樂意為你解惑。】
他的理念基本和倪蘇一致。
其實今夜和倪夢聊完，她就去查過很多影帝影後的資料，在影圈寒冬的這幾年，連大滿貫傳奇影後蕭曼如都拍過電視劇。
說到底，是母親個人的觀念有些偏執。
她今晚的堅持是對的。
意識到這一點，倪蘇突覺豁然開朗，對未來的方向也更確定了些。
她躺回床上，對少年道謝：
【謝謝路老師，我的疑問基本都有了答案。】
【我半路放你鴿子，半夜還要你雲上課，不知道十頓飯夠不夠還？】
夜的另一端，路乘風不由一笑。
其實他給女孩發信息，不止是要關心她事情是否解決，更重要的是要向她道歉。
【不必客氣，希望這些解惑文字能抵消我朋友今天的冒犯】
【抱歉倪蘇，我邀你赴約，最後卻不歡而散。我替司欲向你道歉，這樣的情況不會再有下一次。】
收到少年的道歉信，倪蘇怔忪一瞬。
事實上，正因司欲的炮仗脾氣，她才得知母親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連徐風的劇本都隨意推脫。雖然司欲看起來無腦又討厭，但他也算間接幫了大忙了。
況且，今晚離席前和司欲爭執時，倪蘇當麵就已經回懟過，根本就沒把他放在心上。
道不同不相為謀，雖然她不知道路乘風怎麼和司欲成為朋友的，但既然自己跟司欲合不來，以後不見麵便是。
對於路乘風居然會替他向自己道歉，倪蘇感到些許意外。
她想了想，回複：
【誰冒犯誰買單，我已經當場回敬過司欲了。】
【沒有對路老師的朋友客氣，希望你也不要介意。】
路乘風居然可以想象女孩冷臉回敬司欲的場麵。
他畢竟不了然當時的具體情況，不打算替司欲說太多好話，最後道：
【人總要為自己的行為買單，司欲那邊請你隨意。不過，有個消息幫司欲透露給你，他是徐導新戲的男主。】
【如果你之後會考慮這部作品，希望這個消息對你有用。】
倪蘇霎時精神一震，睡意全無。
雖然還不能十分確定，不過就母親爭取整整一月無果的情況來看，自己或許百分之九十九都得去徐風的劇組試鏡了。
徐風本人雖傾向於她，但就如當初母親推薦自己去父親的劇組一樣，要想服眾和名正言順，無論如何也少不了一場試鏡。
然而，這麼討厭自己的司欲是男主角，看來其過程必定不會容易了。
*
事實證明，倪蘇非常清醒和明智。
她預言的事很快便真的發生。
倪夢再度在張正祥導演那碰壁，張導直言對倪蘇沒有創作的靈感，且對現在已經定下的女主角非常滿意沒有換人的打算。
三天後，奧斯卡大導張正祥新作《一天》官宣開機。
當日，全網都是片場開機發布會相關圖文，而文穎作為電影第一視角女主，在開機發布會上擁有絕對的牌麵。
張正祥的《一天》是一部講述生命的文藝片，女主角文穎是青年實力派演員，而與她搭戲的全是口碑極好的老戲骨。發布會現場，她被安排站在一眾老戲骨中央，足以可見張正祥導演對她的喜愛。
三個月前，倪蘇擠掉原本飾演椿來的文穎。
如今，倪蘇在外界眼中以女二的身份殺青，而昔日被擠掉的文穎卻因禍得福搭上了奧斯卡大導，輿論方向可想而知。
“哇哦，究竟誰才是真正的實力派，我想奧斯卡導演不會騙人:D”
“所以說好演員不怕空降營銷咖，照於安的龜毛勁兒，《一天》和《春列》搞不好同期上映，到時候誰爛誰尷尬！”
“文穎妹妹這才是拿的真爽文劇本，於導你看不上我演女二，行，轉頭就去了奧斯卡大導劇組做女主，本事業粉代入有爽到！”
“講真要說靈氣的話，文穎才是真有靈氣，她比空降的倪蘇還小一歲呢，不也是靠自己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嗎？等一個實力派妹妹吊打花瓶！”
……
文穎的團隊上次就給“倪蘇惡意截胡”的營銷爆料點過讚，這次搭上奧斯卡大導的船，估計也沒少買通稿。相關熱搜裡，不僅有踩倪蘇的，連帶著於安都沒放過。
可謂是將《春列》整個狠狠地拉踩了一把。
對此，倪蘇這邊也並不好公關。
雖說她的演技劇組全程在線，但《春列》最終版本沒剪輯出來，誰也說不準成片是個什麼質量。再者，這種暗戳戳拉踩演技的通稿，在沒有正式的作品前，也根本無從公關。
倪夢的建議是靜候《春列》上映，然後好好準備下一部戲，等影片有了好成績，今日這些通稿隨便都可以翻出來反打對方的臉。
這一點，倪蘇深以為然，與母親保持了一致。
張正祥導演那邊卡得這樣死，倪蘇又已向倪夢表過態，不會賭上所有去搏這個已經渺茫的機會。
因此，倪夢不再強求，在女兒再一次問她之前，便主動將徐風新戲的劇本發到了倪蘇手中。
比起於安的劇本，倪蘇發現，徐風的劇本要詳細得多。
他的故事不那麼重鏡頭蒙太奇，更著眼於人物本身之間的關係、情緒交互。徐風的《野蠻生長》遠不及《春列》跌宕，他講青春期的迷惘，講父與子、母與女的情感交互，是一種更細膩的風格。
這個劇本更多的是女主視角，講述她與母親的對抗，她與男主角的推拉。但故事到最後，母親和男主角，皆為推動她成長強大的力量。
倪蘇通讀故事後，慶幸自己還沒有錯過這個故事。
她想，這個故意上映後，一定能引起許多人的共鳴。
徐風的劇本內容詳實，比於安的《春列》更易理解，原本倪蘇對試鏡很有信心。即便男主角是討厭她的司欲，且麵試當天他極有可能在現場，她仍有信心。
但——倪夢卻告訴她，越是寫得詳細的東西，才越難演繹。
因為這樣的劇本，導演個人的喜好指向太強，往往除了驚豔之外你還必須非常符合導演本人的取向。而且，每個人的青春各不相同，有人能共鳴，便肯定會有更多的人認為你虛假。
倪夢這時才告訴她，先前之所以也不想考慮青春電影，也因這類影片泛濫爭議大又難出精品。
至於最後妥協，除了倪蘇本人有意願參演外，還有徐風前幾年的《如果你知道》中青春單元備受好評的緣故。票房不票房的她其實也不在乎，多少文藝片票房慘淡，可論起獎項和地位，根本沒有任何一部青春片能與之相比。
倪夢甚至表示：試鏡這天她將雙向選擇。
導演要篩選倪蘇，而倪夢也將考察導演本身。
這便無形之中給了倪蘇更大的壓力，無論如何，這也算是她自主挑選的劇本。
初雪那天，她帶著微薄怒意和母親博弈良久才換來這個結果，且眼下最優劇本也已無望，她務必得拿出最好的狀態來應對這場試鏡。
*
正式試鏡這天，倪夢親自驅車送女兒前往，其重視程度可見一斑。
前兩天還緊張感拉滿的倪蘇，再度發揮她臨場不懼的優秀品質，箭在弦上這刻她反而徹底冷靜。
與母親會和前，她就告知過自己：自己已經儘全力準備，接下來唯一要做的便是在試鏡現場如常發揮，儘人事聽天命。
過往的每一次，倪蘇都是如此，隻要做足了準備便不再做無謂的擔憂消耗情緒。
今天，也不例外。
倒是前兩天信誓旦旦說著要考察導演的倪夢，此刻的狀態有些反常。
由於是倪夢親自駕車，倪蘇便敏銳地察覺到母親的情緒有些緊繃。紅燈時她急刹多次，綠燈跳動她也有好幾次沒有立刻前行，一看便有些過度緊張。
這完全不符合母親平日的性格。
倪蘇認為，以倪夢寧缺毋濫到張正祥內定女主還要冒險爭取的作風，哪怕今天試鏡失敗她也不該是這樣的表現。
“媽媽，你還好嗎？”她不禁關切詢問，“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她表示：“如果你不舒服，我一個人去也沒有關係，我相信這個試鏡不會比當初你和父親指給我的難。”
聞言，倪夢不由看女兒一眼。
這個女孩的抗壓能力一流，而且似乎總是臨危不懼。挑戰剛來時，她也會緊張忐忑，但真正上戰場那刻，她卻總能展現出巨大的自信與鎮定。
曾經的倪夢也是，如果丈夫看見女兒這樣，一定會說她與自己年輕時一模一樣。
她想，自己該更信任女兒的能力。
“沒事，你也彆擔心我，一會好好發揮就行。”於是倪夢便沒多言。
倪蘇一路關注著倪夢，確信她就是有些緊張。
但她想不到原因，隻當是張正祥導演那邊開機和文穎團隊帶節奏的事，給了母親些許挫敗感，這才導致她情緒反常。
然而——到了試鏡現場，倪蘇才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試鏡現場可謂熱鬨，除去製片和導演外，被敲定飾演男主角的司欲也在。而且，徐風應當是將所有要試鏡女主角的人都約在了今天。
倪蘇一眼望去便望見好幾個熟麵孔：曾在徐風《如果你知道》劇組被截胡過的星二代符雨涵，偶像劇新生代小花祝音音，以及這兩年跟著閨蜜於意歡在各大電影裡演繹女配的關鶯。
這和倪蘇上次單獨試鏡《春列》的場麵全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