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Chapter 57(2 / 2)

但倪蘇和她解約的消息尚未公開,在外界看來她還是造夢娛樂的藝人,自己若連她首映禮都不來未免要替她招來非議。而丈夫是導演徐風親自邀請的,畢竟當初向徐風引薦倪蘇的人就是於安,如今首映受邀他當然也不便拒絕。

所以倪夢夫婦最後還是來了。

不過,自柏林電影節後於安也和倪夢在冷戰,兩人即便同時出現在首映禮上也並未坐在一起。

倪夢本來還擔心自己的出現會影響到女兒的心情,卻沒想到,對方除了在舞台上看見自己那一瞬的驚訝,便再沒給過自己任何眼神。

她坐在後排,看女兒以輕鬆的姿態應對媒體,看女兒並排和蕭曼如坐下並側耳談笑。少女的笑容是那樣的從容與輕快,是在她這個親生母親身邊,從不曾綻放的模樣。

女兒離開自己,似乎活得更輕快更恣意。

這個認知令倪夢的心情一時愈發複雜,可她來不及反思更多,影廳的燈光漸漸轉暗,熒幕上影片正式開始了。

她斂神,有生以來第一次這樣正視一部青春片。

電影的片頭是在一架飛機上。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被推著滾動的登機箱,伴隨著鏡頭往上,倪蘇扮演的少女江月走入畫麵。

少女一襲白裙,眉間有愁緒,但目光卻堅定。

她在墊腳放隨身小包的時候,大學錄取通知書不小心掉了出來。

鄰坐的乘客替她撿起,然後讚歎地道:“去Q大報道啊?”

江月嗯一聲,跟他道謝。

鄰座乘客想起了自己的兒子,開始不斷地找江月搭話:

“你一個人去啊,真厲害!我兒子去年上大學,離家的時候那陣仗,簡直全家送讀。”

“挺舍不得高中朋友的吧?我兒子大一結束告訴我,還是高中同學感情更深!”

……

隔壁的大叔還在一個勁地訴說,而江月卻已經側頭看向窗外的皓空。

鐵鳥展翅,將她送入萬尺之上,她即將離開這座生活了十八年的城市,去往夢寐的大學。

可誠如男人所言,她內心極度不舍和酸澀,因為——她曾在這裡的高中有一段永遠無法割舍的記憶。

內心獨白之後,飛機盤旋徹底衝上雲霄,而也是在這時,雲端出現四個大字《野蠻生長》。

倪夢的高中已經過去太久了,她看過這個故事引入片頭後,其實仍舊無法對這個產生共鳴和信心。不過,從倪蘇巨變的氣質中還是能看出,徐風和她應該還是有不錯的化學反應。

但她看了看周圍因倪蘇摘得柏林影後,而特意趕過來參加首映禮的名導們,還是忍不住為女兒擔憂。

這些導演顯然對女兒很“感興趣”,是前來打探她在不同類型影片中的演繹能力,而後,再決定未來是否有合作可能。

今天,連曾經一再拒絕女兒的導演張正祥,都主動前來觀影。

即便倪蘇本人最近可能在療愈,在放鬆,在找尋人生真正的方向,根本沒有體會到這場首映禮的真正意義。

但倪夢還是克製不住自己功利的老毛病,她很為女兒擔心,擔心她錯過良機。

不過,伴隨著故事正式拉開帷幕,倪夢竟漸漸拋卻了這些雜念,不知不覺地入了戲。

影片時間倒敘拉回了高一,女主角江月和男主角林野考上了同一所高中。

這個時候,江月還是那個孤僻少女。父母自幼離婚,她和弟弟都跟著母親生活。

然而她的親弟弟在七歲時意外身亡,從此母親風聲鶴唳,高中之前都親自接送她上學放學。

她的整個青春期都生活在母親的極強控製欲下。

而林野,家庭富裕母親早亡,父親的新女友換了一任又一任。

林父愛情一場沒少談,就是忘記了關懷兒子。

在林野剛考上高中這一年,林父竟拿著一張照片告訴兒子:“小野,爸爸決定要再婚了,這是楊阿姨和她的女兒,你先看照片認識一下。”

林野譏諷地對父親說:“行啊,等你們辦婚禮那天,也把我媽和我的合照擺酒席桌上,也讓大家認識一下。”

“你個崽子,怎麼說話呢!”林父當即發飆。

而林野卻拿著頭盔摔門而去:“反正你即將有更聽話的繼女,管我怎麼說話?”

目送著兒子的背影,林父皺了皺眉,恰好江月的母親這時來電,兩人開始交換將婚訊告訴孩子後的情況。

父母隻沉溺在自己的傷痛之中,江月和林野是一對迷茫又彷徨的少年人。

江月和林野原本是兩個沒有交集的孤獨高中生,是他們父母的相戀,推動了他們的相遇相識。

林野討厭甚至痛恨那個即將取代自己母親的女人,他怒意衝衝地離開家,卻意外在學校操場見到了照片上的那個少女。

於是叛逆受傷的他瞄準了照片裡的未來繼妹。

林野要勾到這個女孩,以此毀掉父親所謂的新婚禮。

學校綠茵場上,林野幾乎是懷著惡作劇般的心情,安排朋友將籃球砸向江月,而他自己挺身而出英雄救美,替少女擋下了這一記籃球。

江月道謝,看向他的目光完全是陌生。

林野便確定,這個繼妹還不認識自己,他勾起唇角,更堅定了要實施計劃的決心。

於是,少年有意關注江月,故意接近她。

盯準她跑步的時候趕去操場,在她反抗同學欺淩的時候挺身而出,為了哄她開心帶她出校門吃各種好吃的……

漸漸地,林野如願和江月成為了朋友。

電影到這裡其實已經過去三分之一,倪夢知道和主角一般大的同齡人們,一定已經開始沉入故事,開始擔心江月得知真相之後一切會怎樣。

他們會擔心兩個主角融洽關係的巨變,而後又期待他們融冰重修舊好。

但倪夢顯然不是這個受眾群體,伴隨著劇情的推進,她代入共情的是江月的母親。

江母離異之後又痛失兒子,整個生命中隻剩下江月這個女兒,於是她從此將女兒牢牢握住,唯恐上天將她這最後一份希望也剝奪。

於是,她操縱女兒報離家近的學校,篩選掉那些她認為的壞朋友,每天接送女兒……因為七歲兒子說過一句想當物理學家,便強製女兒選報理科;哪怕女兒偷偷轉科先斬後奏在電話中爆發後,她也仍在春節掃墓時,長跪兒子墓碑前以愛脅迫女兒轉回去。

最後,她在發現女兒半夜偷偷打電話時,自以為找到了女兒叛逆的原因——早戀。

倪夢看著江母開始偷偷跟蹤女兒,竟不可控製地代入了自己。

她當年因生產痛失獎杯,就如同江母喪子;而後,終其一生都隻想拿一樽國際影後的獎杯,甚至在親生女兒回歸後將這份執念轉移到她身上。

自己當初瞞著倪蘇,一意孤行要她去爭取張正祥導演的戲,又與以愛脅迫女兒的江母有何區彆?

因為代入了江母的視角看故事,共情了她們這段複雜又糾葛的母女關係,這導致倪夢之後看江月和林野兩個少年故事時竟也有些提心吊膽。林野在和江月成為朋友,更深入了解這個女孩之後,已然徹底忘記了當初的惡作劇初衷。

他發現,她也是一個孤獨卻勇敢的靈魂。

他真心喜歡上這個女孩了。

林野上哪都帶著這個小尾巴,他連學校拳擊室的鑰匙都為江月弄來,隻因那天傍晚——

小尾巴抱著課桌從天而降,她紅著眼眶坐在他身旁說:“我們要做同桌啦,林哥哥,以後請多指教。”那一瞬,林野的心跳飆到此生最高,他錯愕又悸動。

但他還是注意到了江月泛紅微腫的眼眶。

她哭過。

江月說是因為她媽媽控製欲很強,所以轉科的時候需要很用力的反抗,但她說,她很高興自己勇敢地邁出了這一步。

這是江月第一次向林野提起她的母親和私事,他瞬間明白了過去每一天放學,小尾巴都刻意避開自己的原因。

江月的母親是他父親的另一個極端。

父親對他不聞不問,而江母恨不得時時刻刻緊盯女兒。

為了幫江月解壓,林野帶她打拳,約她觀看五百年一遇的日全食。

林野對江月和母親的緊張關係感同身受,他感受到了江月對自己若有似無的曖昧,他覺得再這樣下去非常危險,決定要在日食當天告知江月真相。

林野想,與其跨越那步將兩家人的關係搞得一團糟,鬨得不可收拾,他寧願做江月的哥哥守護她一生。

可林野沒聊到——江月會在天光重現的那刻,吻住他告白。

而也是這一刻,明麵上約林父幽會,實則跟蹤女兒的江母也親眼目睹了這一刻。她誤以為女兒為了對抗自己,不惜找到未來的哥哥早戀。

至此,全劇迎來大爆發。

連倪夢這個從前對青春片嗤之以鼻的人,都一瞬間被揪緊了心臟。

她一時共情那個缺愛的少女,一時共情內心充滿創傷的江母,她預料到影片的這對母女也將決裂。

倪夢看見江母和林父各自冷麵等在家中,等他們的孩子歸來,殘酷的家長們都給了彷徨無助的孩子一巴掌。

當江月從母親口中得知,原來林野是自己未來的哥哥,倪夢仿佛看見了,柏林那晚得知自己並不為她感到高興的女兒。

那些蘊藏在時光中的矛盾,終於也還是徹底爆發。

倪蘇所演繹的江月,控訴母親的心魔和自己的無辜與失望,這令倪夢的時光交疊,再一次經曆了女兒柏林與自己決裂的夜晚。

此時此刻,她通過江月這個角色,換位到女兒的角色共情少女之痛,才懂得自己根本沒有好好愛過任何一個女兒。

她和江母一樣,都是失敗的母親。

影片中,江月心灰意冷,從此“墮落”。

她做遍了母親曾禁止她做的一切行為:染發、打耳洞、紋身、早戀……但她卻同時清醒地維持著年級前三的好成績。

江母和老師都不知道該拿這個成績優異的少女怎麼辦。

倪夢不禁看向了前排的倪蘇,這一刻,她竟有些慶幸,蕭曼如帶她去綜藝之上得到那樣多的關愛。

眼前的熒幕閃閃爍爍,她的腦中忽而是倪蘇的臉,忽而是江月的。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雖然不是一個少年人,卻也被這部影片打動真正地入戲了。

而這時,故事迎來了尾聲。

江月最終還是醒悟,以疼痛,以鮮血,以終生的懊悔為代價。

她答應和那個男生去看電影那天,商場裡意外發生了火災。

是在她肆意放縱時,一直在身後默默守候的林野救了她。

可是,林野卻永遠回不來了。

少年將她推出火海訣彆那刻說:“對不起小尾巴,沒有在正確的時間遇見你……江月,要做江上月,照出本心,然後,勇敢走下去。”

如果早一點,或許他們會是彼此的初戀。

如果晚一點,或許他們會是終生相伴的兄妹。

但人生路上從來沒有如果,林野終究是無法再陪著小尾巴體會人生的一萬種可能。

他隻能告訴她:“天高海闊,飛出這座小城去。”

說完這句,江月被林野用力地推出火海。

烈火熊熊,火舌翻卷,她再也看不見那個悄悄被放在心上的少年。

少女跌坐在烈火的餘燼之外,失聲痛哭。她其實早就原諒林野,隻不過少年人的驕傲,讓她困在原地遲遲沒有和解。

如今,一切卻都晚了。

倪夢看著這急轉直下的劇情,有那麼一瞬間,她竟覺得徐風在夾帶私貨。

他不甘心隻講一個青春愛戀故事,於是他放進一對截然相反的親情矛盾關係,他要講的根本就不是什麼青春純愛故事,而是一個少年人所會經曆的所有彷徨。

倪蘇所演繹的江月才是他所聚焦的核心。

徐風以江月為媒,刻畫一個青少年所要遭遇的親情矛盾、同學關係、純情愛慕、與赤子之心。他讓江月經曆從壓抑到爆發,從彷徨到堅定,從迷茫到醒悟。

倪夢甚至認為,徐風安排林野為江月而死,也隻是為了給她最後的成長陣痛,徹底蛻變。

青春是複雜矛盾,是彷徨,是勇敢,是不斷的得到與錯失。

故事的最後,江月果然收起了那遲來的叛逆。

失去林野的錐心之痛,令她不再懼怕任何,令她徹底蒙生要踏出這個小城的決心。

鏡頭再調轉回開篇的飛雲之上,江月透過窗戶看著底下浩瀚的新城市。

“我有萬分的不舍,但誠如林野所言,天高海闊,我總該帶著他一起飛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