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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父母愛情
倪夢在女兒的訂婚宴上,才徹底找回了人生的錨點。
因為並非正式婚禮,倪蘇和路乘風采取就近原則,訂婚宴就辦在北京附近的一個海岸度假區。他們包下了整個度假區,在沙灘之上辦了一個訂婚派對。
他們沒有宴請太多賓客,除了雙方近親,就隻有彼此的密友。
但即便如此,倪夢還是在訂婚宴上看見了許多的熟悉麵孔。
蕭曼如一家三口,靳川和鐘杳父女,導演徐風和焦思琪,綜導謝蜀陽……似乎女兒入行後,合作過的夥伴們都被邀請在列。就連她參加綜藝《我們的餐廳》中認識的廚師李樹仁,也都被邀請到了訂婚宴現場。
而且,諸如蕭曼如和靳川這些與自己同輩的友人,都非通過倪夢所邀請。
他們都是女兒自主邀請,他們是看在女兒的麵子上前來。
倪夢這才發現,和連初心都弄丟的自己不同,女兒一路走來,幾乎沒有弄丟任何生命中的重要之人。
綿長浪漫的海岸線上,倪夢看見女兒挽住她的少年,步步行步步笑。所有的親朋們都在恭賀祝福這對新人,他們被圈在中心,於悠揚動人的樂聲中起舞。
足尖點點細沙飛濺,少女群袂飛揚,奏響了最悅耳的夏日序曲。
高溫也無法掩蓋這對新人之間的熱烈,此情此景,倪夢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從前。
她想起了自己和於安的相識,想起於安向自己求婚時,也是這樣一個夏日。
汗津津卻又甜蜜蜜。
當年的倪夢和女兒一樣,也是從偏遠地區走出來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
她小小年紀便做了北漂,沒什麼文憑,沒多少技藝。因緣際會之下,她經人介紹去劇組送盒飯,然後,她得到了此生的第一個演戲機會。
倪夢還記得,自己是反串演了一個小太監,因為夠機靈,導演還給她分配了一句台詞。
而就是這次的龍套客串,從此,她便和演戲結下了不解之緣。
倪夢對演戲萌生了極大興趣,反正在廠裡打工也就拿那麼點兒微薄的工資,她孑然一身無牽無掛,隻要有一口飯吃就能苟活。她便索性在劇組駐紮下來,開始了自己的演藝生涯。
那時的倪夢才14歲,她憑借一腔孤勇,還真在影視基地混得風生水起。
不到一年,她便遇見了恩師張正祥,得到了第一個電視劇女主角的機會。這是大滿貫張正祥導演,唯一一次拍攝電視劇,而倪夢憑借此片紅遍大江南北。
16歲,倪夢如願登上電影大熒幕,飾演古代一位風情萬種又心狠手辣的細作舞女。而也是在演繹這部電影之時,她遇見了還在做執行副導的於安。
於安是貧苦單親家庭供養出來的大學生,他母親早逝,由父親一手養大,也是從逆境中走出來的北漂。
他比倪夢要大五歲,兩人相遇時,於安已經21歲,大學快畢業已經在劇組實習。
當時的倪夢已有大熱的電視劇作品,而於安還是名不見經傳的大學生,哪怕他是電影劇組的副導演,但他其實並沒有太多的話語權。
兩人相比,倪夢已是鋒芒初現的星星,於安隻是站在地上抬頭仰望的萬千普羅大眾之一。
於安原本更崇拜當年的電影天才新星蕭曼如,但劇組鏡頭中的倪夢鮮活而靈動,卻令他一見鐘情。
他從不知道,原來一個女孩能夠在鏡頭中美成這樣,教人移不開眼,給予你以無限靈感。
與倪夢共處劇組的這段時間,是於安靈感最豐沛的一段時光。以至於後來,他和倪夢在一起後,他都還常常告訴她,是她點亮了他的事業與人生。
但最初的於安,是傻氣笨拙且內斂的。
他喜歡倪夢,卻因為他們的差距過大,隻敢默默關注與仰望,萬萬不敢驚擾了她。
於是,從第一部電影拍攝起,倪夢便每天都能收到一位忠實粉絲的來信。
這位粉絲和普通影迷很不一樣,他除了表達對她作品和演戲的喜愛以外,他還會和她探討有關鏡頭表達,有關表情解析,甚至會和她聊經典作品的解讀。
比起影迷,倪夢覺得這個人更像一位,與自己意氣相投的筆友。
她因此保持了與這位名為“念夢”的粉絲保持了聯係,也因“念夢”這個名字或昵稱,她以為對方同樣是一名女性。
每個星期一,他們都會交換一封信。
漸漸地,他們除了聊作品,也會開始聊一些自己的私人生活。
倪夢知道了對方是一名即將畢業的大學生,知道了對方是編導專業的學生,她更覺得彼此有信心,甚至約定將來有機會可以合作一部作品。
於安也知道了,倪夢因為蕭曼如的聲名鵲起,壓力非常的大。
她是電視劇底層出身,不像蕭曼如家境優渥、電影資源豐沛,而且又有天才光環。倪夢連她和蕭曼如正在共同競爭一部電影的事,都告訴了他。
而這一次的競爭,倪夢輸了。
17歲的倪夢,才剛剛走紅,就遭遇的勁敵和人生的第一個低估。蕭曼如的團隊非常強大,她們類型相似,都是明豔動人的演技派,各類資源重合非常大。
倪夢最終敗在了資本手中。她不僅錯失了最佳電影的參演機會,她還痛失了廣告代言和雜誌拍攝機會。
這是倪夢事業中的第一次滑鐵盧,她的心情一度跌倒穀底。
但正是這個關頭,磨礪一年的於安,拉到了投資,要開始導自己的第一部戲。
收到倪夢訴說低穀彷徨的書信這天,於安在出租屋裡不知來回踱步多少圈,抽掉整整一包煙之後,他才終於做出那個決定。
於安坐下來,以最快的速度奮筆疾書了一封回信。然後,這次他沒有貼郵票,他親自帶著信封和劇本,去往了倪夢給出的收信地址。
以書信來往一年的兩人,終於見麵了。
倪夢永遠不會忘記,八月流火的天氣,於安卻將自己套得極為嚴實。長袖襯衫紮在西褲之中,腳上還蹬一雙黑皮鞋。男人穿得正式又一絲不苟,而他的頭發卻似乎因坐了長途汽車,飛翹起半邊。
倪夢當然是認識於安的,畢竟他是她第一部電影中的執行副導演。而且,去年他還在自己恩師張正祥的組裡,也擔任了副導演。
張正祥和她提過,說於安是很有才華和潛力的導演苗子,還說過要介紹他們認識來著。
因此,看見於安的第一眼,倪夢尚未反應過來。
她忍著笑意,頗為驚訝地問:“於導,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還穿成這樣,不會是在為新戲做準備吧?”
於安立刻便漲紅了臉。
他些許慌張地理了理襯衣袖子,又撥了撥頭發,緊張地問:“我看起來很奇怪嗎?”
“沒。”倪夢含笑說,“就是看起來會有點熱。”
她心中還想著筆友“念夢”的回信,無意多留,緊接著便又道:“於導沒事的話,我就先走了?我還有點事。”
話畢,她沒有任何停頓的意願,抬步便走向信箱。
而於安就默默跟在女孩身後,看著她在信箱裡煩躁。
他深呼吸一下,又深呼吸一下,終於鼓起勇氣將那封根本未寄出的信遞出:“倪夢,你是不是在找這個?”
倪夢回頭,看見了於安手上由“念夢”寄來的信。
她幾乎是立刻蹙起眉頭,一把奪過信封,不悅地質問:“於安,你有沒有家教?為什麼要私自翻我的信。”
八月的烈日之下,於安的臉便漲得更紅了,他看著女孩的眼睛,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直到對方都已與他擦肩離去,他才忽而轉身說:“倪夢,因為‘念夢’就是我!那封信沒有貼郵票,沒有被寄出,我想要見你,所以親自送來了!”
倪夢的腳步猛地一頓,她回頭不可置信地看著男人。
她第一反應是反駁和質疑:“你怎麼可能是‘念夢’,你又怎麼會知道‘念夢’?!”
與筆友念夢的來往,是她最私密的秘密,她根本不曾與任何人言說過。
於安心下稍定,他一步步走到女孩身邊說:“因為我就是他,如果你不信,我可以證明。”
為了證明,他甚至開始背誦這封回信的內容:“倪夢,我已閱你來信。低穀期的確難熬,但正因有了這些低穀,人生的其他甜蜜才越顯珍貴和快樂。你我都是從低穀中走來的人,你要相信,未來再如何低沉,都絕不會比往昔更艱難……”
他在寫信時,因為懷著暗戀的情愫,文字便充滿了文藝矯勁。眼睛讀起來還算正常,頂多是有些文藝腔,但像現在這般念白出來,卻萬分的文縐縐又傻乎乎。
倪夢隻聽了兩句便知道,這正是“念夢”的風格。此時此刻,於安當麵這樣大喇喇地讀出來,她突然覺得尷尬羞赧又不可置信。
她看著眼前,些許滑稽又充滿緊張的男人,始終無法相信他居然會是那個細膩柔情的“念夢”!
“打住!”倪夢叫停於安,仍不可置信地質問,“於安,你是不是還偷看了我的信?”
她細心地注意到,這封信其實是沒有封口的,她將這個當做是抓包於安的證據,對著他亮了出來。
於安急急地解釋:“不是,那是因為我寫信前就決定了要來見你。我太迫不及待,太興奮太緊張,所以才忘記了封口。如果你不相信,我記得我們的每一封書信往來內容,我都可以背給你聽!”
“第一封,是前年年底,你剛進入《格子間的女人》劇組。我寫信說,‘倪夢小姐,冒昧地打擾您。但我太高興了,實在想要親口告訴你。就在昨天,我在劇組見你一麵,成為了您最忠實的影迷……’”
“第二封,是去年年初。我感到了自己的冒昧,隨信寄來了一本你當時很喜歡的《乞力馬紮羅的雪》。我在扉頁上寫:‘你已在乞力馬紮羅的山頂’,祝永無懊悔與遺憾。”
……
於安居然真的一封封的信回憶講述起來。
被宣之於口的這些內容,是倪夢辛勞之餘的犒賞,是她從未向外人言語過的秘密。
是除了她和“念夢”無人能知的秘密。
倪夢看著炙烈陽光下,男孩青蔥誠懇的眼,以及他那緋紅色的臉,心中竟有一刹的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