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程表上有一個小小的名單,寥寥幾行, 寫著恐同的幾大醫院, 多是精神科或心理科, 後麵有專家的名字。
“三甲的專家會謹慎些,他們怕被投訴,會說同性戀不是病, 但是可以被糾正過來。”
“我媽在猶豫了,但每次聽專家的這種話, 她又會重拾鬥誌。”
“我一直逃避接觸這個群體,甚至很多時候對公共場合太高調的同類感到排斥。以前的時候,我想或許我們表現的‘正常’一些, 就不會引起彆人的反感和排斥。其實我走入了一個誤區, 一對男女如果在公共場合表現高調,彆人會討厭他們,但不會因此討厭異性戀群體。不管什麼樣的裝扮和行為, 隻要沒有傷害他人, 都是應該被尊重的。敢為自己發聲的同類都是勇士, 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像他們一樣……我會把這部分醫院的名單分享出去,告訴後來的人不要去這裡。”
“隻有自己的感覺還是孤單的。老於今天問我了, 我很想說實話,但我如果承認了, 江彥會不會被動出櫃?他不喜歡社交。對於我們共同認識的人要謹慎,再等等。”
……
江彥看得很費力, 等一個字一個字的拚完這幾段,後麵的內容次序又亂了。他腦子裡亂得很,再也集中不起精力,隻得小心地把日程本合上,自己跳下床,縮了起來。
他自己是不喜歡社交的,不喜歡聚會聊天,不願跟親朋鄰居過多來往,但他性格一向如此,自己待著的時候也隻覺得舒適。可他知道程以寬不一樣。
程以寬從初中開始就是光芒四射的存在。他是老式的德智體美勞的標兵,他學的每一樣東西都能輕易做到最好,學生佩服他,老師偏愛他,江彥也一直崇拜他,以至於從來沒敢肖想過他們倆人之間能有什麼關係。
這兩年,江彥以為自己所處的社會環境是寬鬆了的,是跟之前相比大不一樣的……他看各種言論和調查,還以為自己身處天堂,所有人也都一樣。
可是程以寬經曆的,跟他以為的那些全不相同。
江彥的眼睛酸脹的難受,他想把臉埋起來,才低下頭,就覺得眼前模糊一片。
一滴淚啪嗒一下掉了下來,緊接著是另一滴。江彥愣住,他眨眨眼,發現有更多的淚水湧了上來,鵝臉被糊的濕潤,下巴上的毛也粘成了一塊。
江彥頓時著急起來,他想起上次打呼嚕的事情,鵝應該也不會哭的吧?他怕程以寬發現後再帶他去看醫生,忙扭曲著脖子在背上胡亂擦了擦。這下好,臉毛還沒乾,背毛也亂了。
江彥心裡直罵自己忙中出錯,急急忙忙跑去了程以寬的浴室,自己開了淋浴頭,仔細衝洗起來。
程以寬上午把工作安排了差不多,便早早回來看麻瓜了。
那天江彥說想養鵝之後他就查了點東西,原來養鵝當寵物的人還有彆人,網上報道的XX市的大爺就養了一隻,那鵝特彆有靈性,會跟他出去遛彎,會排隊去買包子,誰插隊到它前麵它還咬人家,還會在出門的時間早早等在門口。
程以寬原本覺得麻瓜聰明的過分,看完那報道之後,他才放下心來,暗暗感慨小動物的靈性。那大爺對記者說,鵝子比較喜歡出去玩,如果總把它關家裡它會生氣。程以寬便記下了。今天麻瓜雖然隻在這邊待一天,他也想待它出去轉轉。
開門進屋,那鵝卻沒出來迎接。
程以寬放輕腳步想看看它有沒有搗亂,看了看客廳沒有,便直奔了臥室。
臥室裡也沒有鵝,但洗手間的門關著,裡麵傳出了水流聲和人的說話聲。
程以寬瞪著浴室門愣了半天,才聽出那是播音員的聲音。他把手放在門把上,剛要推開,突然又改了主意。
他放輕腳步,繞道浴室的玻璃牆麵旁邊。
當初裝修的時候程以寬嫌磚牆占地又沉悶,於是讓人裝的智能遮光玻璃。平時玻璃狀態是磨砂的,如果打開按鈕,玻璃就會變為透明。施工的師傅當時不知道想什麼,在洗手間內外各裝了一個開關,程以寬那會兒笑了半天,沒想到今天外麵的開關竟然派上用場了。
他在旁邊站定,緩緩按下了按鈕。眼前的磨砂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浴室裡,淋浴頭果然被人打開了,還是四處噴水的按摩模式。那隻大鵝正背對著這邊,屁股歡快地扭動著,抬著右邊翅膀在洗胳肢窩。
程以寬:“……”
他倒吸了一口氣,瞪大眼反應半天,最後默默退後,坐在床邊抱著胳膊看著。
大鵝洗完右翅膀又洗左翅膀,身子有節奏的晃了晃,屁股還歡快地擺動著,看來是收音機裡正在放音樂。
程以寬眯著眼看了半天,心想這小東西尾巴挺短,倒是夠靈活。他耐著性子在後麵看著,直到這呆鵝轉過身,歪著脖子衝洗脖頸的時候,才發現這家夥是閉著眼的。
跟個人似的,簡直成精了。
程以寬看它很陶醉的樣子,忍不住站起來,在玻璃牆上敲了敲。
江彥剛開始洗澡的時候是心事重重的,直到他不小心戳到了旁邊收音機的按鈕。
那是個經濟頻道,主持人正在吐槽現在的物業,並很隱晦地講:“現在物業很社會啊,我們小區為了換物業官司打了三年,現在還沒有結果……你說每年都開XX大會,莫非代表們不住咱這樣的小區?”
江彥聽完一愣,心想大哥這話兒也敢說?不怕領導扣工資嗎?但是他喜歡,他媽媽給他買的第一套房子物業就很差,但是一直沒人管。
他喜歡這樣直接的主持人,忍不住把音量調高了一些。那主持人果然很逗,後麵吐槽不孕不育和人流廣告也是又狠又搞笑,說兩句還插播鬼畜音樂。
江彥被他帶起了情緒,剛開始的鬱悶不知不覺消散大半。等到裡麵放起節奏明快的歌曲,他也不自覺跟著扭動了起來。完全忘了自己是為什麼進來洗澡的。
程以寬敲了一遍,那鵝搖頭晃腦沒反應,簡直要氣死了。
他長吸一口氣,繼續不緊不慢的敲著。
江彥意識到旁邊的篤篤聲有些突兀的時候,心裡咯噔一下,終於緩緩睜開了眼。
程以寬站在外麵,一臉嚴肅地看著他。
江彥:“!!!”握草?不是磨砂玻璃嗎?
他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飛快地閉上眼睛,又悄咪咪睜開了一條縫。
程以寬還在。
江彥:“……”
程以寬看出這鵝心虛了,又好氣又好笑地衝它抬了抬下巴,說:“省點水,ok?”
江彥:“……”OK就OK。
它抖了抖,就要往外走。
程以寬又敲玻璃。
“把水關上。”程以寬伸出食指,指了指淋浴頭,又指了指收音機,最後點著他,“都關好了再出來。”
他說完按了下旁邊的按鈕,透明玻璃忽的一下,又成磨砂了。
江彥看得目瞪口呆,愣了會兒,隻得老老實實照做。
兩分鐘後,他慢悠悠地從浴室走了出來。程以寬已經拖了把凳子過來,坐在一旁等著他了。
江彥做賊心虛,瞄了眼程以寬,又趕緊轉開視線,看了看天花板。
程以寬簡直氣笑了,昨天王嫣大晚上打電話,說這鵝在家抑鬱的時候,他們可想不到這家夥是喜歡他家的淋浴間。
“你過來,我們談談。”程以寬道,“少裝傻了,你裝傻我現在立刻馬上把你送回去。”
江彥暫時還不想回去,幾乎立馬跑了過來,老老實實趴下了。
程以寬:“……”這鵝果然聽得懂人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