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務會是說沒參與生產的人就不發獎金嗎?”劉永興問。
程偉用幾乎難以察覺的程度點了一下頭,又說道:“這件事,廠領導還不允許公開,大家就彆出去說了。”
龐林說:“我們肯定不會出去說的。不過,廠裡的議論可真不少。銑工車間的那個汪盈,你們都認識吧?”
“當然認識,計劃生育脫產乾部嘛。”劉永興帶著幾分嘲諷的語氣說道。
他們說的這位汪盈,是位30來歲的女工,1980年頂替父親的指標進廠工作,被分到銑工車間學徒。學徒之初,汪盈的表現還算是過得去的,雖然學技術的速度比彆人慢了一半都不止,但好歹還算遵守紀律。再往後,她結了婚,又迅速地生了孩子,接著就向著中年大媽的方向狂奔而去了。
在坐完月子回車間之後,她聲稱自己落下了月子病,不能久站,不能聽噪音,不能看飛速旋轉的東西,否則會頭暈。可作為一名銑工,怎麼可能達到這些要求?於是,她就三天兩頭泡病號,每星期都要跑幾趟職工醫院。車間裡但凡交個什麼活給她,她必然是無法完成的,屆時就遞幾張病假條用以衝抵。
車間裡沒辦法,隻好把她調離銑工位置,先是讓她當檢驗員,結果她說自己學不來那些檢測設備,又讓她當統計員,她又說自己見了數字就頭疼。幾經折騰,最後銑工車間創造性地設置了一個計劃生育崗,讓她分管這項工作,平時出個宣傳版報,幫大家領點計生用品之類的,純粹就是一個混吃等死的位置。
這一次打印機的生產任務,當然與計生沒啥關係,所以汪盈自始至終也沒參與這項業務,自然也就屬於拿不到項目獎金的那一撥了。
“就是她。”龐林說,“她昨天到我家裡來,問我老婆怎麼做蛋餃。後來她們倆在廚房聊天,我聽到一耳朵。汪盈說,這一回發獎金,如果不給她發,她就要和領導沒完。”
“切,她憑什麼拿!”劉永興斥道,“咱們都不用說這次生產,從她進廠到現在,有十幾年了吧,她乾過一點事情沒有?”
龐林說:“她的確沒乾過什麼事情,可銑工車間發福利,她可一次都沒少拿過。我聽我老婆說,過去咱們廠還有晚班費的時候,她每個月拿的晚班費都是銑工車間裡最高的。”
“我艸,這算個什麼事兒啊!”劉永興跳了起來,“她不是管計劃生育嗎,怎麼還有晚班啊!”
龐林說:“你這就不知道了吧?她說她天天晚上到職工家裡去做計劃生育宣傳,而且哪天去了哪家,都是有據可查的。”
“她那是到人家家裡打牌去了吧?”程偉沒好氣地說。
“她就有這樣的本事,幸好不在咱們車工車間,要不師哥你也得頭疼。”龐林笑著說,
程偉冷笑說:“咱們車間哪裡沒有這種人?周益進、徐文蘭,不都是這種嗎?乾活的時候嫌累,發獎金的時候嫌少。這次車間裡的任務是老管分配的,給這倆人派的任務,他們做不下來,最後是其他人接走了。按照工作量來算,這兩個人也拿不到一分錢獎金,我還正在頭疼怎麼對付他們呢。”
“這都是鄭國偉、馬大壯他們把風氣搞壞了。過去馮廠長在的時候,這些人敢這樣偷奸耍滑嗎?”李澤慶憤憤地說道。他說的鄭國偉,是周衡的前任,也就是那位落馬的臨一機前廠長。至於馮廠長,則是更早的一位老廠長,名叫馮連鬆。在李澤慶的記憶中,馮連鬆在任期間,廠裡的風氣還是不錯的。
劉永興說:“馮廠長在的時候,隻能說這些人稍微老實一點,但偷奸耍滑的事情還是有的。這些年的事情,也不光是鄭國偉他們那幫人搞出來的,整個社會的風氣都不行,也不單是咱們臨一機一個廠吧。”
龐林說:“老劉說的也有一些道理,這些年的風氣的確是不如過去了。新來的這個周廠長,倒是和老馮廠長的脾氣有點像,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像老馮廠長那樣抓生產紀律。剛才師哥說的周益進、徐文蘭他們,不知道廠裡是怎麼考慮的。”
程偉說:“廠領導的意思是要嚴格管理的,沒做事的人,就是不能拿獎金。不過,像汪盈、周益進這些人,可都是能折騰的,就看周廠長他們能不能頂得住壓力了。”
“就怕到時候壓力全壓到師哥你身上了。”龐林說。
程偉說:“我才不會去背這個黑鍋呢。廠裡說怎麼發獎金,我就怎麼發。如果廠裡說一分錢也不發給周益進他們,我就拿著廠裡的文件給他們看。想要獎金,對不起,你去找廠領導好了,我一個小小的車間主任,哪有這個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