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獄卒和犯人就像狼和羊,他們之間永遠不可能產生友情,扯淡嘛!是人就有感情,獄卒怎麼了?獄卒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有親朋好友啊!”
葉小天仿佛又回到了刑部大牢,正在振振有詞地給犯官們洗腦,給獄卒們正名:“楊大人三年前入獄,小天我也是三年前做的獄卒,從那時起,楊大人便時常教我起卦、教我做人的道理。
‘眼為田宅主其宮,清秀分明一樣同。若是陰陽枯骨露,父母家財總是空’,這就是楊大人教我背的《麻衣相術》裡的一首卦辭。這個暫且不談。總之楊大人是很欣賞我的,他還說我相貌不凡,一生富貴。”
葉小天道:“那天,朝廷降旨,楊大人要於次日問斬,我就為楊大人打了幾角酒,要了幾道下酒的小菜,當時牢裡頭很黑,外麵還下著雨,我點了一根蠟燭,燭光下,楊大人淚流不止……”
胡縣令、楊夫人、三瘦大總管以及所有前來吊唁的客人愣愣地聽他說著,葉小天那小嘴吧吧吧的語速極快,他們根本插不上嘴。葉小天就像一個最敬業的演員,非常投入地表演著。
葉小天臉上現出悲戚之色,黯然道:“楊大人說:‘小天啊,老夫入獄三年,舊友皆然不見,親人也是無蹤,唯有你,算是老夫的忘年之交了,老夫臨終之際,唯有一個放不下的人,那就是我的女兒,老夫把她托付給你,可好?’”
聽到“入獄三年,舊友皆然不見,親人也是無蹤”時,楊夫人的臉頰熱了一下,羞愧地低下頭去,但是她的頭剛剛低下,聽到後麵一句,就猛地又抬了起來,因為動作太快,似乎聽到後頸的骨節都哢吧一響。
堂上院中,一時間鴉雀無聲。
“當……當當當當當……”
一隻鎖呐在地上彈動了幾下,那是牆角吹鎖呐的樂師失手掉落的,一個念經的大和尚舉起銅鈸蹭了蹭光頭,左顧右盼。那清麗無雙的女子本來正垂淚不止,此時卻瞪大一雙迷離的淚眼,看著葉小天錯愕不已。
葉小天幽幽一聲長歎,仰起頭來道:“小天我出身卑賤,家境貧寒,自然是配不上楊家貴女的,可楊大人說,經此一劫,他已勘破世事,覺得什麼大富之家,都不如做一個太平人家的好……”
葉小天越說越動情,再低頭時,眸中已是淚光隱隱,他被自己編出來的瞎話感動了。
楊霖素來夫妻不和,而且很清楚妻子對愛女的嫌惡,知道隻要他一死,夫人必然會虐待愛女。而葉小天呢,楊霖則對他賞識有加。
葉小天對楊霖有恩,癡迷相術的楊霖又相信葉小天會一生太平富貴,那麼……,楊霖在臨終之際,鑒於家中情形,做出這樣一個在彆人看來有些古怪的決定,也就合乎情理了。
葉小天望向胡縣令,沉聲道:“楊大人……啊不!我的嶽父大人在信上還說,要令小天接了娘子與嶽母一並回京,以竭誠奉養。嶽父大人臨終之際,最擔心的就是家門不合,以致遺人笑柄啊!”
葉小天加這一句,無非是想到若隻帶了那俏生生的小娘子離開,她牽掛老娘,不免要終日以淚洗麵,說不定還要對自己心生怨尤,不如把她老娘一並接走,家裡再窮也不差多一個婦人的口糧。
胡縣令低頭看看遺書,再抬頭看看葉小天,瞠目結舌地說不出話來,隻有頜下的胡須瑟瑟發抖。
葉小天心道:“老家夥,我讓步了,我可已經讓步了,我連五百兩銀子都不要了,還要把你們的眼中釘帶走,你可不要欺人太甚,殺人不過頭點地,得饒人處且饒人啊!”
胡知縣想著書信上的內容,再想想葉小天說過的話,看著葉小天一臉坦然的神情,隻覺得無比荒誕,心思都有些混亂了,這個小子怎麼就能瞪著眼睛編瞎話兒,還能說的這麼情真意切?
否認他說的話,順手撕掉這封信麼?倒也不是不可以,可這樣一來,旁人難免心生猜忌,相信了葉小天的話,對自己的官聲大大不利。
如果是涉及到分割家產,那就豁出去毀信殺人,旁人些許風言風語也顧不得理會了。但是現在葉小天什麼都不要,還替他順手解決了眼中釘的問題,有什麼理由不答應呢?
胡知縣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忽然嗬嗬地笑了起來。
他微笑著收起書信,往袖筒裡一塞,從容說道:“信中果然是這麼說的,以老夫看來,此舉著實有些荒唐。然則妹婿一向率性,也難怪他會有此決定。既是妹婿臨終之際,老夫又怎好違逆?三瘦啊,你去把小姐請來。”
葉小天的嘴角剛剛逸出一絲笑容,馬上就像窗欞上的霜花一般凍結了:“小姐?小姐不就在眼前兒麼,還要去哪裡請小姐?”
葉小天急急扭頭看向那位五花大綁的俏麗女子,那女子也正瞪著一雙漂亮的大眼睛駭然看著他,隻是她的容顏太過柔媚,即便是一副震驚的表情,依舊透著楚楚可憐的韻致。
葉小天心裡一陣迷糊:“這……這究竟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