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顯祖看到葉小天的眼神兒,恍然笑道:“葉兄弟可是覺得你我初識,湯某便有誹謗首輔之言相告,有些交淺言深了麼?”
葉小天微微一笑,湯顯祖道:“怎麼葉兄弟你還不曉得,張江陵已然因病過世了麼?”
葉小天對此還真的一無所知,登時站住腳步,愕然道:“張江陵過世了?”
湯顯祖頷首道:“不錯,前不久剛剛過藝。張江陵死後的第四天,由他舉薦入閣的潘晟便受人彈劾被迫辭職,此後,彈劾張黨的奏疏便接二連三,再無一日停歇。被張江陵彈壓許久的人全都蹦出來了。”
湯顯祖歎了口氣,道:“現在有人說,張江陵並非勤於國事,疲病而死,而是因為耽於女色,常服虎狼之藥而殞身。隻是朝廷為了體麵,才彈壓此事不提,以病故頒告天下。還有人彈劾張江陵侵占遼王府第,大肆收受賄賂,又彈劾說有地方官府為了巴結他。屢屢動用公款為他大建私第等等,嘿!當真是宦途險惡啊。”
葉小天道:“這些事,究竟是真是假?”
湯顯祖略一沉吟,道:“十之**都是真的。想要彈劾一位威望隆重、名滿天下的首輔,若是捕風捉影,豈不反被張黨捉住痛腳?不過,在湯某看來,張江陵雖私德有虧,於大節卻無損!”
葉小天道:“湯兄是說……”
湯顯祖道:“張江陵乃不世出的一代奇才。負豪傑之才,整齊操縱,百官凜凜,各率其職。紀綱就理,朝廷肅然,其效旦夕可見,為政十年。海內安寧,國富兵強。尤長於用人,籌邊料敵。如在目前。
想他平都蠻之亂,用淩雲翼平羅旁之亂,並拓地數百裡;用李成梁戚繼光委以北邊,遼左屢捷,攘地千裡;用潘季馴治水而河淮無患。居正之功如是,雖有威權震主之嫌,較之嚴嵩判若黑白矣,實為一世良相!
依湯某看來,身為宰相者,這才是他最重要的方麵,沒有必要讓他按聖人的要求來約束自己,一個能做大事的人,也絕不可能成為聖人。能成為聖人的,都做不了大事。
所以其私德固有瑕疵,卻無損於大節。然則如今以私德抨擊他的人,又豈是為了公義呢?不過是以其道德暇疵攻擊他的政策,而張江陵的政策無疑是朝廷力挽頹勢的良策,一旦因此遭致毀損敗壞,後果不堪設想。”
葉小天聽到這裡,對湯顯祖不禁肅然起敬,這個湯顯祖的個人前程,可以說全因張江陵的一己私念而葬送,可在牆倒眾人推,無數人落井下石的時候,他還能如此公允地評價此人,當真是胸懷磊落,光霽日月。
葉小天大讚湯顯祖,湯顯祖擺手笑道:“葉兄弟謬讚了,一是一,二是二,所謂持公之論,不過是憑自己的良心說話罷了。湯某一生為人,但求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便也活得坦然了。”
湯顯祖又向葉小天問起他的來曆,葉小天把自己的事情對他一說,湯顯祖哈哈大笑起來,道:“葉兄弟,以我看來,你所料定然是不錯的。某雖不知你因何入獄,可下令抓你的人必是張黨。
如今張黨成了過街老鼠,昔日不遺餘力地巴結他們的人,這時都在落井下石,隻求撇清關係,誰會在這時來處理你,以使自己招人誤會呢?你就安心住下去吧,眼下京裡那些大人物正忙著爭權奪利,地方上的大員們都在觀望風色,隻有待一切塵埃落定,才會有人想起你來,這番博奕除非張黨大勝,否則你必然化險為夷。”
葉小天笑道:“我也是這麼想的,張江陵垮台,固然令人扼腕歎息,於我個人而言,卻是一樁大大的好處。”
湯顯祖欣然道:“我還要在南京長住一段時間,今與葉兄弟一見如故,正好時常往來。如今湯某正要出去見幾位朋友,葉兄弟可要同去麼?”
葉小天遲疑道:“這個……,湯兄的朋友葉某並不認得,冒昧前往,隻怕不妥吧?”
湯顯祖神秘地一笑,道:“無妨無妨,若是論起身世地位和熟識程度,湯某與那些人也不便往來了。這些人都是喜好戲曲的人,與湯某趣味相投,大家湊在一起,也隻是看看戲、唱唱曲兒,自娛自樂罷了。”
葉小天欣然道:“既如此,那請湯兄稍候,葉某洗漱一番,換身衣裳,咱們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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