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廳後院兒是五開間的一排房子,由花大郎和江小白兩位經曆官各住了一半,因為知事和照磨官是本地人氏,反而不住在這裡。中間那間正屋在屋中間砌了一道木牆,一家占一半,彼此放個屁隔壁都聽得見。
庭院裡也從中間砌了一道土牆,如此一來便成了兩個的小院兒。院牆不高,隻及成年人腰處,兩家的娃兒們天天爬牆騎牆,在那土牆中間蹭出一個月牙狀的豁口,最低矮處成年人隻要一抬大腿就能邁過去。
此時,計典經曆花大郎正直挺挺地跪在院中,膝下放著一個搓衣板。搓衣板是按紋路順著放的,這是花經曆長期跪搓衣板總結出來的經驗,這麼放比橫著放痛苦要輕一些。花大郎今日被妻子懲罰,是因為他偷偷動了家裡的錢。
花大郎是八品官,既然是官,在外麵就得有做官的架子,男人嘛,裡子可以丟光,麵子不能不要,所以儘管他隻靠俸祿,沒有其他財源,還要養了丫環小僮家丁婆子。
雖然為了省錢,他雇人也談不上按照勤快伶俐、長相談吐的條件挑選,實際上就是雇了兩戶人家,這兩戶人家男人做家丁,婦人做婆子,女兒當丫環,兒子做小廝,可畢竟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所以他這官老爺的日子過得很拮據。
偏偏仕途不得意的花大郎失落之下又染上了賭博的惡習,今兒一早娘子想取點錢給女兒扯匹布做件新衣裳,發現少了一貫,逼問之下,竟是被他偷去輸得精光。於是花大郎就被罰了跪。
隔壁院門兒吱呀一聲,花大郎吃了一驚,生怕被江經曆發現他的糗狀,靈機一動,趕緊彎下腰去。江經曆躡手躡腳地進了院子,從牆上豁口看見花大郎正趴在地上,不禁奇道:“花兄,你在做什麼?”
花大郎抬起頭。對江經曆道:“啊,江老弟早啊。哎!犬子頑劣。偷了他母親的首飾玩耍,不慎掉落了鳳頭釵上的一顆珍珠,我在院子裡找找,嘿嘿,找找……”
“喔……”
江經曆一看花大郎的窘狀就知道出了什麼事,便揶揄道:“原來是釵上的珠子,那是小了點兒,難怪花兄要趴在地上找。對於花兄的急智,小弟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啊!哈哈。花兄你繼續五體投地吧,小弟就不奉陪了……”
江經曆甩了甩衣袖,很愉快地回了屋,把花經曆氣得臉紅脖子粗的,低頭看看身下,那搓衣板明明被袍子蓋著。怎麼還是被江經曆識破了呢,著實氣人。
這時,就聽一聲女人的咆哮,嚇得花經曆趕緊跪好,忽又覺得聲音不似出自自己家婆娘,急忙抻長脖子往隔壁院中一看,就見江經曆從房中抱頭鼠竄而出,江家娘子拎著掃帚緊隨其後。
江經曆在院子裡跑圈兒,江家娘子自後麵追打,一麵追打一麵叫罵。聽她叫罵的話語,原來江經曆昨夜一宿沒歸,說是被一知交好友邀去吃酒了,結果剛才回來他娘子一眼就發現他頸間有個吻痕。
花經曆跪在那兒幸災樂禍的很,這時他娘子聽見隔壁院子裡的吵罵聲,打開門來側耳傾聽,聽見江家娘子罵丈夫出去找粉頭兒,再看看院中跪得筆直的自己男人,忽然覺得偶爾小賭也沒甚什麼大不了的。
花娘子正猶豫要不要叫丈夫起來回房吃早飯。院門兒“吱呀”一聲開了,一個青衫秀士搖著一柄小扇,神氣活現地走了進來,後邊還跟著一個俊挺少年,一個滿臉胡須的糙漢子。
來人正是李秋池和華雲飛、毛問智。李秋池是來督促住在刑廳大院的眾官員胥吏清理前院的。刑廳都變成雞犬桑麻的農家大院兒了,一點衙門的威嚴和體麵都沒有,這還怎麼辦公?
葉大老爺準備利用這兩天清閒時光遊一遊銅仁風光,錦江、東山寺、梵淨山,所以李秋池就主動請纓。跑來監督刑廳清理了。
葉小天一大早就帶著哚妮和遙遙登上了東山寺,打算下山之後再去府學拜會一下黎教諭。請黎教諭幫他物色一個博學老儒給遙遙做西席先生。令葉小天意外的是,哚妮居然也請求隨西席先生讀書。
隨著葉小天官職越做越大、官員府邸的操持打理方麵也愈發複雜起來,哚妮終於感覺到不識數、不認字,沒有什麼學問,根本無法操持這麼大的一個家,無法為葉小天分憂。
官宦之家的規矩作派實在太多了,哪怕葉小天還隻是一個小小典史的時候,那規矩派頭兒就比她那管著幾千號人的父親還要繁瑣得多,與和這樣真正的世俗中的官員一比,她父親那樣的部落酋長不過就是一寒酸村長罷了。
葉小天當然樂於讓哚妮長點兒學問,起碼不要鬨出上街買東西隻懂得以物易物,一旦換算成銀錢就不知貴賤,又或者買了東西付了銀子,不知道人家該找她多少零錢的事來。
李秋池樂得葉小天如此放手,一大早就請了華雲飛和毛問智幫忙,打算讓刑廳徹底改頭換麵,卻不想剛到刑廳大院,就親眼目睹了河東獅吼、河西虎嘯的精彩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