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處亭子,上邊懸著竹簾,簾兒半垂,掩住了戴同知、李經曆和葉推官赤條條的身子。三人一人一張木榻,榻上鋪著雪白的床單,伏在榻上,背上有一雙手推拿著,嗅著亭外的花香,聽著耳畔鳥語,令人飄飄欲仙。
戴同知經上次一事,便察覺葉推官並不喜青樓風月,所以邀他吃茶喝酒,推拿按摩。這家藺氏蹺引店,本就是戴同知和李經曆常來的地方,如今隻是又多了一個葉小天罷了。
“再加些力……”
葉小天伏在那兒,已經有些昏昏欲睡了,感覺背上愈發輕柔,便叮囑了一句。那身穿褻衣褲,頗有幾分俏媚的小姑娘柔聲道:“這位老爺,不是奴家不舍得力氣,筋喜柔而惡剛,適宜的力道才能行氣活血,扶正祛邪,並不是越痛便越好的。”
葉小天“唔唔”兩聲,道:“隻是被你按得快要睡著了。”
說話間,右手邊李經曆伏在榻上,酣聲已經起來了。左手邊戴同知微笑道:“賢弟若是倦了,便小睡片刻也無妨。”看他溫文爾雅的樣子,實難想象這個人,竟也有那般心狠手辣的一麵。
葉小天道:“我沒有白日小睡的習慣,睡的若是不足,反覺更不舒服,不如不睡。”
戴同知道:“既如∧,.此,你我聊聊天,便可醒盹兒了。我與賢弟相識也有一段日子了,對賢弟卻還不堪了解,聽說賢弟就是我銅仁本地人?”
葉小天一呆,心道:“我怎麼會成了本地人?”轉念想起當初為了中秀才,黎教諭特意把他的戶籍辦成了銅仁府,這種事應付科考也就是了,對戴同知卻是不必隱瞞,戴同知是張知府的心腹,是地頭蛇。這種事根本瞞不過他,事後被他察知反而不美。
葉小天便坦誠地道:“對戴兄,小弟可不敢隱瞞,實則小弟是京城人氏,原本隻是天牢一獄卒。當初受人所托,赴江南送一封家書,結果出了岔子,輾轉來到貴州……”
葉小天撿那能說的,對戴同知說了一遍。戴同知是得到於俊亭授意,想要拉攏葉小天的。於俊亭那日在裕記磚瓦行裡見聞了葉小天為人處事的風格。忽地起了憐才之意,便想招納葉小天為己用。
可是她所謀劃的事是見不得光的,要招攬一個人為己所用,當然得了解他的根底,她是女兒身,不方便出麵,就把此事交給了戴同知。戴同知便找了這麼個機會接近葉小天。
人在這個時候,身心最是放鬆,也最沒有戒心。比較容易打探到真心話,他事先已經對葉小天做過一番了解,知道他的真正出身,一聽葉小天沒有隱瞞。便道:“嗬嗬,原來如此。英雄不問出身,我也隻是生得好,如果我的出身如你一般。卻未必及得上你今日的成就。”
戴同知咳嗽一聲,又道:“隻是賢弟在貴州做官,未免委屈了你。”
葉小天道:“戴兄此言何意?”
戴同知道:“賢弟精明強乾。又如此年輕,這般年紀的七品官,若是放在中原,立下許多功績,得到上官賞識,前程不可限量。隻可惜我貴州地方的重要職官,皆由土司把持,賢弟雖具才乾,卻很難再有升遷的機會了。”
葉小天聽到這裡頓時沉默下來,似乎心有所感,有些頹喪。
戴同知睨了他一眼,忽然又道:“不過,要說絕對沒有機會,卻又不然。你要知道,土司世家傳承千年,雷打不動的世襲尊位固然是一個原因,可是若子孫不肖,也難保就不會葬送了祖宗江山。所以許多土司人家,不但重視子侄的培養,而且注重發掘人才引為己用……”
戴同知所說的情況用現在的話來講就相當於一家股份公司了,老板創下一份產業,本來應該傳給兒子,可是他的兒子都不爭氣,沒有這方麵的才乾,他就聘請職業經理人替他打理產業,而他的兒子們則掌握股份。
這種情況下,保證股權的所有人不變的是法律,他聘請來的人不論是擔任總裁還是ceo,都不可能取而代之。而土司們所依仗的則是朝廷敕封的世襲繼承權和其他土司們對利益倏關的這一秩序的維護。
葉小天歎了口氣道:“戴兄所言,小弟自然也明白。隻是……明主難尋呐……”
葉小天靜了靜,便向戴同知吐起了苦水:“戴兄,你道小弟不明白,我作為朝廷委任的流官,卻在土官掌權的地方做官,根本就是裡外不是人,可是哪棵大樹才可依傍,我又哪裡弄得清楚?”
要把假話說的真,就得七分真,三分假,這個道理葉小天很小的時候就明白了,所以他趁機撇清了一下自己和紅楓湖夏家的關係,繼而說道:“何去何從,小弟現在也茫然的很。其實能有現在的官位,熬資曆、混年頭,應該也是不錯了,可我……終究是有些不甘心……”
戴同知微微一笑,若有深意地道:“命好不怕運來磨,賢弟你能從京師天牢一獄卒走到今時今日,顯然是有大氣運加身的人,假以時日,還怕沒有人慧識珠麼?耐心等待時機就好!”
三人做完推拿,又喝了幾盅茶,這才穿上衣袍,施施然地從藺氏蹺引店裡出來,還未走到路口,迎麵就有一個皂隸過來,一見戴崇華便迎上去道:“哎呀戴大人,可算找著你了,小的剛去你府上尋過,知府老爺請您馬上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