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天聽了葉夢熊的話微微一怔,如果不是葉巡撫說起,他幾乎忘了自己還有這麼一個表字。
萬曆皇帝雖然有點小氣,在他配合天子鏟除後黨後沒給他什麼封賞,隻隨口賜了個字給他,但是皇帝賜字遠比賜他百十兩金子、幾十匹綢緞更值錢。
如果他官職夠高,一個禦賜表字對他就沒用了,但是對地方上的小吏們來說,隻要有皇帝賜字在手,一旦有升遷機會,他就會走在所有同仁的前麵,穩穩當當地先升官。
可惜,這個道理也不是放諸四海而皆準的,至少在貴州這兒,不行!葉小天回來後,成了土司中的一員,站在土司的立場上再想,才發現禦賜表字對他來說沒什麼鳥用。
由於土司們大多對朝廷抱有戒備心理,炫耀此事反而會對他有副作用,所以他便絕口不提了。這時聽葉夢熊一說,葉小天才想起這檔子事來。
土司們不在乎皇帝賜字,甚至會心生反感,但是流官呢?他們在乎啊!葉巡撫就是流官!想到這裡,葉小天心中暗喜,連忙再次施禮:“是!沐晨見過撫台大人。”
在撫台大人麵前不稱官職而稱表字,這關係可就親近多了,這是執子侄禮啊。眾土司麵麵相覷,難不成葉小天走了狗屎運,又和人家撫台大人攀上了關係?這一次他把貴陽攪得腥風血雨,竟然可以穩穩當當地度過難關。
葉夢熊哈哈一笑,沒有再與葉小天說話,而是繼續接見其他官員,葉小天退到隊列當中,暗暗想著心事,忽然心頭一動,隱隱覺察有些不對勁兒。
他抬起頭來四處觀望,果然沒有發現展家、曹家和張家的人,葉小天心中微微一緊,這幾個人怎麼可能不來迎接巡撫,他們沒有露麵,想玩什麼陰謀詭計。
葉夢熊花了足足小半個時辰的時間,才接見完此次前來相迎的各方權貴。葉夢熊親熱地挽著安老爺子一同登車,開始向貴陽城進發了。
前方儀仗眼看就要到了城門口,忽然停住了。此時是葉夢熊的車隊在前麵,所有迎接的人馬都在後麵,所以葉小天他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許多人都坐在馬上,抻長了脖子往前看。
有那機靈些的人就打發隨從下人跑到前邊去看,不一會兒就有人知道了情況,開始交頭接耳起來。葉小天心中隱隱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他不相信展、曹、張三家會毫無舉動,難不成是他們發難了?
葉小天正想著,花晴風突然騎著馬從前邊急急趕了過來,在馬背上抬起屁股四下張望一番,一眼看見葉小天,趕緊向他招招手,大聲道:“葉長官,快快上前,撫台大人召見!”
周圍尚不知情況的人紛紛望向葉小天,葉小天心中輕輕地敲著鼓,雙腿一磕馬鐙,從眾官員閃開的道路中間向前趕去。
葉小天趕到花晴風身邊,花晴風一臉關切,低聲提醒道:“你要小心了,展、曹、張三家堵了城門,向撫台大人告你的黑狀呢!”
葉小天心中一沉,果然是他們。葉小天沉住了氣,對花晴風微微頷首:“有勞先生!”
葉小天趕到最前麵,一瞧車駕前的情形,果然展、曹、張三家人馬到了。
展龍展虎披麻戴孝,帶著同樣一身白的展家兒郎,直挺挺地跪在地上,手中還撐著招魂幡兒。在展龍展虎中間,停著一口棺材。
中間是曹家的人,曹瑞雨同樣是一身縞素,淚流滿麵,在他左右是兩口棺材,應該就是曹瑞希和曹瑞雲的棺槨了。
最左側跪在地上的是張雨寒,他身旁也有一口棺材,盛斂的自然就是張雨桐的屍骸。
整個城門前白花花一片,俱都是披麻帶孝的人,其中很多人正在伏地號啕大哭,城頭上還有人向下拋灑著紙錢,紛紛揚揚仿佛漫天大雪。
一張紙錢翻滾著飄下來,飄向葉小天臉上,葉小天微微側了側頭,那紙錢兒便落到了他的肩上,葉小天把紙錢抓在手中,狠狠團成一團,往地上一擲。
展龍展虎對他怒目而視,但他們顯然是打定主意要把這個難題交給新任巡撫來解決了,所以並未衝上來動手。葉小天還想譏誚他們幾句,忽然看到跪在棺材後麵右角處的那個人抬起頭,露出一張熟悉的麵孔。
那是凝兒,凝兒一身縞素,正雙眸凝淚地望著他,看起來是在埋怨他為何不聽勸,執意不肯離開貴陽。葉小天心中一軟,慢慢散去了心頭殺氣。
花晴風催動胯下馬,邁著太平馬的步伐慢騰騰地從他旁邊跑過去,身形交錯時飛快地低聲道:“不可衝動,快上前參見巡撫大人。”
葉小天挪開與凝兒對視的目光,轉而向車子上看去,車上簾籠已經挑起,葉巡撫和安老爺子正並肩坐在車中,葉巡撫麵沉似水地直視前方,安老爺子則輕輕撫著胡須平靜地看著他,老眼中似乎還有一抹笑意。
葉小天長長地吸了口氣,策馬來到車駕前,扳鞍下馬,走到車駕前,向葉夢熊長長一揖,道:“下官葉沐晨,見過撫台大人。”
葉夢熊臉色陰沉,向前一指,對葉小天道:“說說,這是什麼意思?”
葉小天回頭睨了一眼,對葉夢熊抱拳道:“下官與銅仁張家、石阡曹家、展家之間,有些小小衝突,不意竟驚擾了撫台大人,實在是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