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天被兩名侍衛扶著,腳下虛浮地走下踏板,立即有幾名早已候在岸邊的侍衛弄來一副滑竿,七手八腳地把他扶上去。竹製的座椅上已經鋪了厚厚一層褥子,身上又給他蓋了一層毛毯,便在眾人簇擁下向山村裡走去。
葉小天無力地籲了口氣,歪靠在滑竿上,閉上了眼睛,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沒錯,他不是葉小天,而是葉小安。或者說,他曾經是葉小安,現在是葉小天。
類似的場麵,他已經演練過無數次了,通過各種方式,搖身一變成為他的兄弟葉小天,每次都有人負責試探、質疑他,再由他去應對,解決。哪一次類似的場麵。都和今天一樣逼真。
不過,他心裡隱約覺得,這一次應該不是演練。而是真的。理由不是因為洪百川的出現,他和洪百川並不熟。他在之前的演練當中,已經見過屬於臥牛嶺的、他更熟悉的人,那些人可以變成楊應龍的人,洪百川當然也可以。
所以,他並不是看到了曾經見過幾麵的洪百川才相信這次是真的,那完全是一種直覺。如果這一次是真的,那麼就意味著他的弟弟葉小天已經落到了楊應龍的手裡,甚而死在楊應龍手裡。
小二已經死了麼?
葉小安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兒掉下來,但他緊閉著眼睛,那淚水隻是濕潤了他的眼瞼,沒有流出來。類似的演練,他已經曆過無數次了,麵對可能的這麼一天,他的心態也不斷地調整了無數次。
自從落到楊應龍手裡,他就知道從一開始他就被人算計了。他一直覺得比親兄弟還親、還能理解他的嚴世維,真的是從一開始就在做局算計他,從那一刻起。他一直幻想著比他聰明的弟弟能識破陰謀,救他出去。
直到他在被困的靜室中遇到那個自稱是朝廷中人的蒙麵人,他這份希望更大了。然而。他在夢中夢到過無數次的被小二解救出去的場麵始終沒有出現,倒是一次次的“換人”演練,漸漸使他產生了一種錯覺:會不會……當初遇到的那個蒙麵人,也是楊應龍一方派來試探他反應的?
不過,嚴世維也好,那個殘缺了雙腿的田先生也好,始終沒有提起這件事,他雖遠不及自家兄弟聰明,卻也不至於蠢到主動問起此事。所以這個小秘密就一直埋藏在了他的心底。
他也曾想過萬一,在一次次的演練當中。尤其是後麵幾次,負責對他懷疑並試探、質問的人赫然正是真正的臥牛嶺中人。他開始絕望了,他覺得麵對如此陰謀,恐怕他那一向聰明的弟弟,也是全然不能逃過。
還記得,在某一次換人演練中,赫然出現在他麵前,負責質疑他身份並對他做出試探的人居然是於撲滿,臥牛嶺的於撲滿於三爺。那一次,他幾乎以為就是真的,險些便向對方主動坦白自己的真正身份。
幸好他存了一分小心,怯懦有時候也不是壞事,會讓他變得更小心,當他心中掙紮再三,終於鼓足勇氣,想等於三爺護著他回到臥牛嶺便說出真相時,愕然發現——演習結束了。
葉小天暗暗驚出一身冷汗,他這才知道,原來人家威脅他的“一旦不肯配合,就殺死他的妻、子”的威脅並不僅僅是恐嚇,就連於三爺都被楊應龍收買了,要殺死他的家人有什麼難處?
除了於三爺,究竟還有誰已經被楊應龍收買?他不知道,他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他對葉小天的部屬本就隻是認識而不熟悉,在他看來,於撲滿能背叛,那麼其他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背叛。
這時他不得不考慮,如果楊應龍的計劃真的成功,小二真的被人替換、殺掉後,他該怎麼辦。這時候,田彬霏曾經對他剖析過的利害不由自主地就浮上了他的心頭。
如果他們家小二真的落入陷阱,被人換掉,那就必死無疑了,那時他該怎麼辦?一旦他說出真正身份,他有把握讓臥牛嶺勢力還靠攏在他身邊麼?
蠱教勢力是一定會離開的,當初小二被蠱教長老“綁架”回深山的事他也有所耳聞,一旦小二已死,那些正在漸漸失去昔日榮光,隻保留了教權,失去對山民部落生殺予奪大權的長老們毫無疑問,會立即把部眾撤回深山。
一旦他們離開,葉小天的勢力根基就散去了大半,更何況於三爺已經投靠了楊應龍,一直沒有出麵的於家海於四爺恐怕也……,那臥牛嶺還剩下什麼?他還剩下什麼?
他忽然發現,其實他根本沒得選擇,這根本就是一盤死局,不管他情願或是不情願,隻要他的兄弟死掉,他唯一的選擇隻有冒名頂替,不管出於什麼目的,唯有如此才能維持臥牛嶺的完整。
他一直夢寐以求的就是彆人的尊重、讚許和權力,他想證明他並不比他們家小二差,可現在給了他機會,他的心中卻是一片茫然,他忽然懷念起什麼都不用他操心的悠閒歲月來。
可是,那時光一去不複返了,他再也不能依靠他們家小二來幫他解決麻煩,這一回,一切都得靠自己。為了自己,為了家人,為了複仇,他必須得撐起來。
“可我能成麼?”葉小安捫心自問,禁不住一陣心慌,他的手緊緊地抓住了滑竿冰涼的扶手:“一時為傀儡,未見得一世為傀儡,勾踐若非有後來的成功,比我還不如!”
葉小安給自己打著氣,眼看著越來越近的高腳樓,想到在那裡等著他的那個可怕的蒙麵人,暗暗咬緊了牙關……
:誠求月票、推薦票!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