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進了房間,洗澡躺上床。
顏煙才想起,他忘記找段司宇拿藥。
算了,不過一天而已,能睡就睡,不能算了。
顏煙偏頭,透過縫隙望向天幕,一如既往發愣,虛度光陰。
許是前夜的藥效殘存,不多時,顏煙竟感困頓,眼皮沉重,就這麼睡了過去。
誰知這一睡,噩夢纏身,光怪陸離。
夢裡,段司宇不是被流氓打折了手,住進醫院,就是紅著眼控訴他,說他憑什麼擅自搬走。
頭重腳輕,昏昏沉沉。
段司宇進房時,顏煙正夢到分手那日。
他們互相撕咬,兩人的嘴角都破了,鐵鏽味道混著柑橘香,他無端想到枯枝的玫瑰,一種將要腐爛,窮途末路的香氣。
“我不愛你了。”他不斷說。
——對不起。
同時,他在心裡說。
仿佛這樣,能減輕一絲罪惡感。
額頭倏然冰涼,顏煙一下醒了神,睜開雙眼。
“醒了?”段司宇坐在床邊。
顏煙想起身,段司宇立刻將他摁回去,不由分說。
額頭上是退燒貼,體感清涼,塗了風油精一般,極不舒服。
“我想......”顏煙開口,嗓子像被刀刮,實在疼,欲言又止。
“要什麼?”段司宇湊近。
顏煙歎口氣,勉強抬手摸到手機,改為發消息。
【Yan:我想喝水。】
床頭櫃上備著熱水,杯裡還插著吸管。
段司宇摁開藥片,拿起熱水,手動扭轉吸管口方向,遞到顏煙嘴邊。
“先吃退燒藥,我查過,和安眠的藥不衝突,可以一起吃。”段司宇說。
顏煙張開嘴,生吞入膠囊,汲兩口水,沒有大動作,卻似耗乾力氣,累得慌。
吃了藥,顏煙又拿起手機發消息。
【Yan:謝謝。】
段司宇不答,坐回床邊,似乎不打算離開。
顏煙側頭,視線移到彆處,現下他沒精力趕人走,也沒有勇氣趕,夢裡那種愧疚感,似穿透時光,延續到現實。
“抱歉。”冷不丁,段司宇又道歉。
顏煙眉頭一皺,不解。
【Yan:你道什麼歉?】
“你發燒是因為昨晚受驚。”段司宇說。
【Yan:我不至於被嚇得發燒,受涼而已。】
打完字,顏煙索性閉上眼養神,不敢對上段司宇的視線,就算是不經意。
良久,段司宇問:“餓不餓?”
顏煙搖頭。
“辛南雨在煮粥,你喝了再睡。”
他不想睡。
但顏煙懶得反駁,隻點點頭。
“......難受麼?”段司宇又問。
顏煙唇一抿,睜開眼,摸手機欲發消息。
你沒發過燒?
你能不能不說話?
我想安靜。
每一句話,打了又刪。
最終,顏煙隻是放下手機,什麼都沒發。
難受,但不能以此為借口,肆無忌憚向旁人發火。
就算對方是段司宇,他也不能。
這樣不對。
似感受到他的無名煩躁,段司宇未再說話,隻是捂著顏煙的手,背靠床頭,安靜守著。
不多時,藥物起效。
那種虛無的飄感減輕,雖依舊無力,但煩躁感消去不少,喉嚨的痛意也被暫時鎮壓。
“粥好了。”房門被敲了敲,辛南雨門外問。
段司宇起身開門,接過辛南雨的粥,又欲關門。
“煙哥怎麼樣?退燒了嗎?”辛南雨抵著門,關切著急。
“吃完了測體溫。”段司宇轉身,一頓,終是沒關門。
“煙哥,我進來了?”辛南雨問。
顏煙勉強坐起身,“好。”
得到允許,辛南雨快步跑進,站倒床邊時,難得欲言又止,話全積在喉嚨。
發燒,可大可小,幾小時後退了便沒事,再多的安慰都是聒噪,不如藥有用。
而現在,顏煙似乎想要安靜。
辛南雨一向能敏銳感知旁人的情緒。
所以難得的,辛南雨隻句:“煙哥,等你感覺好些了,想吃什麼告訴我,我都會做。”
便小跑出門,輕輕合上。
段司宇將粥放到床頭櫃,視線在閉合的門上停留,一瞬後收回。
碗裡的不能算是粥,而是肉蛋蔬菜,再加點米糊,營養俱全。
段司宇舀起一勺,吹冷了,送到顏煙嘴邊。
顏煙一愣,張嘴接下,隨即抬手,要拿過勺子自己吃。
這回,段司宇倒沒有躲避,任由顏煙拿走勺,而他端起碗,懸在顏煙眼前,正對麵。
顏煙一頓,往旁邊看,想說不用。
“我不吵你,我看你吃完就走,”段司宇停頓一瞬,“但我每個小時要進來一次,檢測體溫。”
顏煙攥緊勺,沒動。
無處安放的火倏然澆滅。莫大的愧疚,比夢裡還多。
原來,比起聒噪或捉弄,他更怕看見段司宇現在這般,語氣高傲,說的話卻砍去棱角,隻為照顧他的情緒。
片刻,顏煙將勺遞回去,放到段司宇手裡,冷冰冰說:“我累了,你來吧。”
段司宇一怔,重新將碗放在床頭櫃,繼續投喂。
一碗粥,吃了近半小時。
最後一勺入口,顏煙也咀嚼累了,吃到頭大。
“我把碗拿出去,還要回來一次,給你測體溫。”段司宇說。
“好。”
很快,段司宇去而複返,從櫃上拿了體溫槍,覆在顏煙手腕處一掃。
38.4。
藥效發揮作用,比初時低了
半度。
“再一個小時就能退燒,隻要不反複,就沒事。”段司宇起身,將體溫槍放回原處,往外走。
步履清靜,背影竟有一絲寂寞。
門關上。
顏煙仰頭長呼氣,不是累極,而是太難受,不深吸幾口氣,身體裡那種鬱結感沒法消去。
當然,深呼吸也是收效甚微。
望著牆壁出神,思緒不自覺分散。
顏煙驀然想到,他其實不常發燒,從小發燒的次數,一隻手就能數過來。
而他上一次發燒,還是在北城,他被戳破心思的平安夜。
......
1,還是0,我都可以。
連日來,這句話縈繞在腦海,顏煙感到煎熬。
他說這句話時,直直盯著段司宇的眼睛,想看出點什麼。
但段司宇隻是一愣,而後鬆開握著他的手,頷首認真說:“挺好。”
他點頭兩下,他們繼續往住處走,一前一後,未再牽手。
挺好。
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是在鼓勵他大方性向表露?還是其它意思?
顏煙想不明白。
他們的相處方式,如他所預感,有了細微變化,很微妙,說不出好壞。
一方麵,段司宇會格外注意分寸,貼身衣物不再晾陽台,出浴室時穿戴整齊,再不會隻裹一條浴巾,圍在腰間就出來。
可其它方麵,段司宇又無視邊界,出行時,就算人不多,也會摟住他肩膀,見他在聽歌,還會拿走他的一隻耳機,聽他的歌單。
這是好是壞?
顏煙不懂。
北城的秋日很短,對顏煙來說一直如此,不到11月,夜晚溫度便到零下,如同冬日。
冷空氣侵襲,平安夜時,顏煙罕見地發了燒。
那年平安夜在周六,他們約好去看電影,波西米亞狂想曲,等段司宇打工結束,他們在中間的地鐵站碰頭,看午夜場。
早上隻有些頭昏,他沒在意,撐著去公司。
到下午,主管看他臉色實在差,讓他準時退勤,回去把病養好。
趕著晚高峰,顏煙回到住處,決定先小睡一覺,調好鬨鈴,再提前半小時坐地鐵出發。
誰知,他一開門,段司宇站在門口,正好要出去。
“你怎麼了?”隻一眼,段司宇就看出異樣。
顏煙搖頭,“我沒事。”
段司宇蹙緊眉,將他拉進門,手心覆在他額頭,“顏煙,你在發燒。”
“我沒事......”顏煙執意堅持,出於私心,他不想毀約。
今天不止是平安夜,還是他與段司宇相識一周年,無論如何,他不想把時間浪費在休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