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冗長的套餐介紹結束, 崗亭裡一片寂靜,服務員又“喂”了幾聲,在沒有得到回答後就掛掉了。
蘇鶴亭在被拎走前抱著電話聽筒, 垂死掙紮, 說:“等等,我還沒有點呢, 謝枕書——”
外麵的雪花輕飄飄, 在半空中打著旋兒。謝枕書帶著蘇鶴亭往回走,離開門崗的可視範圍。路邊停著輛車, 他打開門, 把蘇鶴亭送進去,繞到另一邊。車內開著暖氣,隻聽“嘭”的一聲, 謝枕書也坐了進來。
蘇鶴亭兩指拽著拉鏈,偷瞄鄰座,道:“沒去上班啊?”
謝枕書伸手, 撥了下車內的盒式播放器。這種盒式播放器早已被北線聯盟淘汰, 是上一次南北戰爭中的竊聽利器,可來攔截特定區域內的通話記錄,再轉播過來。
“你好,我們是渡鴉布布餐廳,請問您需要什麼……”
盒式播放器收音效果一般, 在播放時會伴隨著輕輕的“刺啦”聲。
蘇鶴亭聽出這個聲音,是剛才他打過去的餐廳。他露出頓然醒悟的表情, 說:“你以為我在聯係內應或者其他臥底,所以專程掉頭回來逮我?”
謝枕書沒有否認。
然而盒式播放器攔截的通話內容一切正常,那個甜美女聲不斷接到訂餐電話, 證明她隻是個普通的前台服務員。
蘇鶴亭鬆開拉鏈,指尖靈巧地敲打在大腿上。他聽了會兒播放,嘴角漸漸翹起來,說:“好可惜,我沒想聯係誰,我確實是來訂餐的。”
謝枕書關掉盒式播放器,道:“你撬壞了門鎖。”
蘇鶴亭說:“不撬掉門鎖我下不了樓,等你下班還要好久呢。”
謝枕書看向他,他也看向謝枕書,那雙眼睛裡閃爍著狡黠的光芒。
他正在撒謊——但那又怎麼樣?證據表明,他隻是在訂餐。
謝枕書眼眸漆黑,裡麵深不可測。半晌,他道:“是,你說得對。”
他把這句話講得很慢,包含著幾分危險,卻讓蘇鶴亭倍感壓迫。
蘇鶴亭下樓很難。首先,門鎖上有報警器,不論他用什麼辦法,隻要他跨出房門,謝枕書都會知道。其次,周圍的關卡密集,燈塔的換班時間和謝枕書的出門時間離得太近,蘇鶴亭下了樓,很可能還沒有通過關卡就會被掉頭回來的謝枕書逮住,而他又沒有遁地之能,無法憑空消失。
所以今天這趟絕不是簡單的訂餐,機會對蘇鶴亭來說太重要了,哪怕他撥通電話的時間隻有短短幾秒,這幾秒裡也一定有他要傳遞出去的暗號,隻是這個傳遞方式遠比他們從盒式播放器裡聽到的內容更複雜。
謝枕書說:“你想吃什麼?我帶你去餐廳。”
那無形的壓迫感驟然消失,他又變回禮貌的長官,好像剛才都是假象。車發動著,蘇鶴亭這才發覺自己敲打大腿的手指上有汗。
——可惡,剛才不僅被盯住了,還有種要被他拆分吞食的錯覺。
蘇鶴亭把手揣回外套兜裡,故作輕鬆:“我想吃兒童套餐,繪本上說兒童套餐會送氣球。”
謝枕書問:“你喜歡氣球?”
蘇鶴亭說:“我喜歡,我喜歡生日的時候到處都飄滿氣球,看起來特幸福。說起來啊……我很好奇,你過生日嗎?”
車經過層層關卡,駛在雪霧中。
謝枕書道:“我不過。”
蘇鶴亭說:“嗯——?”
他好奇地端詳著謝枕書。
謝枕書開車時頗為專注,倒沒再看蘇鶴亭,可是那視線實在難以忽略,所以片刻後,他解釋道:“我家不過生日。”
蘇鶴亭說:“為啥?”
謝枕書側臉平靜,道:“沒有這個傳統,我的父母都很忙。”
蘇鶴亭說:“好巧,我爸媽也很忙。”
他又說了假話,他壓根兒沒有見過媽媽,老蘇也並不忙,沒有人給他過生日是因為父子倆總在疲於奔命。
謝枕書“嗯”了一聲,沒有細談。他幾乎不談自己,對自己的過去和現在都持有沉默。蘇鶴亭不好揣測他的家庭氛圍,隻是從他清理乾淨的舊居中窺見一絲緊張。
渡鴉布布餐廳很快就到了,謝枕書停好車,在開門前按照慣例,銬住了蘇鶴亭。兩個人下車,因為這會兒還不是吃午飯的時間,所以餐廳裡人不多。
謝枕書點了兒童套餐和冰水,兩個人在窗邊坐下。
蘇鶴亭忽然變得有點安靜,他用手指戳倒兒童套餐裡的玩具,說:“我已經19歲了哦。”
謝枕書大衣微敞,露出裡麵的製服和領帶。他拿起冰水,道:“嗯。”
蘇鶴亭認真地說:“你做我爸爸會不會太年輕了?”
謝枕書險些嗆住,他擰緊了眉,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過去。蘇鶴亭哈哈一笑,抓起兒童湯勺,大口吃飯。
蘇鶴亭說:“你帶我來這裡,是想看看有沒有臥底收到我的暗號對嗎?但是抱歉啦長官,讓你失望了,沒有人來。”
謝枕書握著水杯,沒有多餘的表情。須臾,他道:“我想現在對內應而言,殺掉你比救你更劃算。”
7-006已經消失了半個月,內應應該猜到他已落網。畢竟如果他死了,南線聯盟肯定會敲鑼打鼓,趁機打擊北線聯盟和黑豹的士氣。
蘇鶴亭無所謂,說:“打仗總要有犧牲。”
謝枕書道:“你就算聯係上他,也插翅難逃。”
蘇鶴亭笑說:“那拜托你了,快抓住他,好讓我高枕無憂。不過我很好奇,你為什麼這麼執著於抓內應?”
謝枕書道:“為了聯盟。”
他回答得心不在焉,好像把這個答案背得滾瓜爛熟,在講出來的時候不需要多少感情。
窗外馬車“哐當哐當”地駛過,那些車夫都包裹在厚實的棉襖下,係著圍巾戴著皮帽。這會兒的雪又逐漸下大,很快,街景都要看不真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