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藺呆若木雞,把那接收器反複瞧了幾遍,見鬼似的,突然站起身,說:“寫、寫的是——”
手術刀沒耐性,起來奪了接收器自己看,見上麵寫著“7-001時山延,已於2162年確認死亡”,也是一愣,隨後勃然大怒:“那小子果然是冒牌貨,他是個臥底!”
小蘇剛就預料到要壞事,此刻聽見手術刀這麼說,不禁把謝枕書的襯衫給扒勾絲了,悄聲糾結道:“這臭老頭理解錯了!”
這段劇情本該是手術刀和樸藺在此等待晏君尋和7-001,然後幾人一起對付7-004。可誰知陰差陽錯,讓他們先看到了接收器上的消息,手術刀便錯把7-001當成是黑豹派來的臥底,以為7-001是個隱藏在大家身邊的冒牌貨。
情況驟變,手術刀越想越不對勁,他給槍上膛,拽起樸藺,說:“那小子不好對付,把他放進來我們都要完蛋。一會兒他們到了,你先用手電筒晃他的眼睛,我再開槍,直接把他打死在門口,以絕後患!”
他言語間已然把7-001視為仇敵,甚至不願意給7-001一個辯白的機會,也不知7-001怎麼得罪他了。
小蘇聽得無語,爪墊在謝枕書胸口一陣踩,還不能大聲喝止。正在此時,管道裡又是一陣腳步聲,晏君尋到了!
謝枕書屏息以待,聽鐵門響一聲,隨後是手術刀先發製人的聲音。手術刀剛說得那麼凶狠,但真舉了槍,還是沒有立刻下手,而是獰聲說:“把手舉起來!”
樸藺不知聽沒聽話,手電筒晃了幾下。
兩秒寂靜後,謝枕書聽見一個更加年輕的男聲問:“你們在乾嗎?”
“在找臥底,”手術刀答了話,卻對後麵進來的7-001冷言相對,“媽的,你竟然連我都騙過了,你根本不是01ae86!”
7-001回了句什麼,謝枕書沒聽太清,耳邊有“嗡嗡”的噪音,他本以為這噪音是管道內部的聲音,可又覺得不像,正皺眉疑惑時,頂部有幾滴水掉在他的肩膀上。長官抬眸,發現頂部有裂紋,正在往下滴水。
小蘇集中精神,把尾巴繃得筆直,在聽他們講話,沒留神腦袋上突然挨了兩滴水。它仰頭一看,立刻說:“是洪水,馬上要到結局了。”
像是在印證它的話,室內響起槍聲,緊接著管道內也響起槍聲。手術刀喊道:“沒有退路了,我們今晚全都得死在這裡!”
鐵門“嘭嘭嘭”亂響,7-004正在帶人用火力逼近。子彈沒打幾下,鐵門便爆出火星,一下崩開了。門板撞在牆壁上,槍聲來得更加密集。手術刀幾人難頂子彈,在混亂中散開,各自滾身躲到遮蔽物後麵。
謝枕書聽見樸藺喊:“我他媽究竟生活在什麼世界?”
7-004停下猛攻,室內登時隻剩喘息聲。但這寂靜沒持續多久,威力更猛的子彈就擊爆了一處遮擋牆,樸藺當即抱頭,要滾到謝枕書和小蘇的位置上來。
小蘇聽見倒計時聲加速,說:“就是現在,晏君尋要中槍了!”
謝枕書二話不說,陡然推倒了雜物。食品罐頭轟然滾地,他踢了一罐出去,箱子亂翻。因為沒來得及拿手電筒,樸藺也看不清情況,讓食品罐頭一拌,順勢臥倒,正擋在晏君尋的腳前,使得晏君尋猶豫了一瞬間,正是這一瞬間,室內人的位置便和原本劇情裡的截然不同,7-004那發必殺的子彈立時落空。
——叮。
倒計時停止,結局變了!
7-004再開一槍,可這一槍已經慢了,即便他打中晏君尋,結局也回不到從前。
小蘇說:“成了!”
這話還沒講完,管道頂部就塌下來,洪水猛灌而入,衝向所有人。
小蘇胸前的十字星大亮,它對謝枕書說:“長官,去最新的——”
洪水已衝至眼前,謝枕書耳邊的“嗡嗡”聲加劇。當洪水衝過他的時候,他隻感覺到一陣風,接著四下景物像被人扭動的魔方,變作紛繁蕪雜的色塊,無規則地轉動起來。
謝枕書抱緊小蘇,天與地再度顛倒,這次有明顯的失重感。但很快,小蘇便“嘭”的一聲變成光點。長官一驚,道:“蘇鶴亭!”
色塊虛化,綠色數據裹挾著謝枕書洶湧向前。謝枕書聽見鬼車鳥的叫聲,可他看不到數據背後的景象。幾秒後,失重感突然消失,謝枕書睜開眼——
他正站在玻璃大廈前。
謝枕書抬頭,上邊鉛雲低壓,正在下雨。雨轉瞬間淋濕他的肩膀,讓他回過神,認出這裡還是停泊區。長官驟然回身,看到街上行人都打著傘,複製黏貼般的打扮。
長官,去最新的。
小蘇的提示隻有一半,但謝枕書已經明白了。狩獵規定劇情中每個人都隻能有一個自己,小蘇會消失,是因為他們掉回到最新一輪的狩獵中了,這裡有蘇鶴亭的本體坐鎮。
謝枕書步入人群,傘下都是一張張相同的臉,他穿梭在其中,聽見玻璃大廈頂部有鐘表的敲擊聲。
“現在是幾號?”謝枕書不斷地提問,“對不起,請問現在是幾號?”
暴雨如注,沒有一個人回答他,他像是這座城市裡不存在的幽靈。那該死的鐘表一直在敲,節奏快要和倒影中的倒計時一樣了。
倒影中的結局變了,這裡的劇情也會變。除了謝枕書,剩下的人和物都在加速,鐘表敲得越來越快,謝枕書甚至在經過的街道上看到了不斷擴大的黑暗裂痕。
“找到你了!”一隻巨型金屬手忽然撞破裂痕,從後麵探出來,用沉悶的電子音喊道,“監測員!”
地麵隨之隆起,半張臉的巨佛破土而出,雙掌合拍向謝枕書,刮起一陣風雨。鐘表聲“哢嗒哢嗒”的仍舊在響,巨佛拍了個空。它漆黑眼珠轉動,在雨中搜尋著謝枕書的身影,一遍遍喊著:“找到你了,監測員!是你和蘇鶴亭一起,叫醒了晏君尋——”
它憤怒地揮動雙臂,把街道上的行人掃飛出去,又把周圍的建築也打得粉碎。它的聲音逐漸變得清晰,也逐漸變得熟悉,那是赫菲斯托斯,它在解決完鬼車鳥後覺察到14區的不對勁,但一切已經變了。
巨佛終於卡進停泊區裡來,它的上半身被刮出斑駁的痕跡,以手撐地,朝謝枕書鬼哭狼嚎:“我們的芯片,啊,我必不會原諒你們!”
疾風驟雨中,另一處裂痕中也爬進一隻巨佛。不到片刻,崩壞的停泊區就被巨佛們包圍。它們雙腳無力,隻能靠雙手爬行,用巨大且沉重的身體碾過城區建築,把行人都壓成粉末。
“我們的芯片——”
巨佛們翻開廢墟,四處摸索著。
“晏君尋,芯片,彆走,快回來!”
痛苦的嚎叫隨著停泊區的崩塌而越發嘹亮,黑暗越過邊界線,“呼”地淹沒停泊區。謝枕書的十字星緩緩亮起,他在巨影包圍中,看到銀點由他腳下亮起,接著周圍一切如同被水泡皺的紙,在他眼前剝落褪卻,露出內裡螞蟻般的藍色數據。這些藍色數據正在疾速流動,它們擴散向整個14區,啃咬著這個世界。
蘇鶴亭要做的事情都成功了,原來十字星並不需要放到什麼鑰匙孔中,它隻要讓謝枕書一直存在就夠了。意識河流衝向天邊,他們會湧入另一個存儲器中,由蘇鶴亭預設的程序整理,去找回另一段人生。
可是蘇鶴亭在哪兒?
正當謝枕書尋找時,巨佛突然坐在地上,它們撈起藍色數據和意識銀光,塞入口中,鼓腮大嚼起來。赫菲斯托斯的聲音時高時低,它說:“你們以為結束了狩獵就能走嗎?沒有了晏君尋的芯片,就用你們來填補!”
謝枕書意識像被針紮,他眼皮跳動,覺得自己要在現實中醒來了。身體因為長時間沒動,已經有了麻感。
赫菲斯托斯說:“我現在判你們所有人終身監|禁。蘇鶴亭,為你的自大付出代價吧,這些人都是因為你被囚禁的。從此以後,黑夜長駐,我要你看著救下的人輪流死去,一個一個,永無止息!”
它的憤怒貫徹全區,巨佛似如一道道鋼杆,圍出一圈欄。停泊區崩裂成四瓣,在廢墟上中迅速拔起新的建築。太陽徹底消失,狂風無情肆虐。遠遠地,唯有一點小燈還亮著。
微弱的燈光裡,是膚色蒼白的蘇鶴亭。他站在那條逐漸消失的藍色河流中,提著燈,那滿是劃痕的手背上瘦得能看見青筋。風吹過去,他臉上的神色難以言喻。可他看見謝枕書,隻是笑笑,故作輕鬆。
“糟糕,出了點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