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裡, 陸初凝進入花橋, 一身喜袍的鄭明習跨上高頭大馬,帶著自己的新娘返回承恩公府。
天空中飄下柳絮一般的小雪, 彷佛是在送行。
待賓客離開時, 小雪已經變成了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
回到鎮北侯府, 蕭琢溫聲對蕭玉鏘道,“回去歇著吧。”
蕭玉鏘作揖,“義父記得喝一碗醒酒湯再睡,您今兒酒喝的不少。”義父並非貪杯之人, 以他身份若是不想喝, 也無人敢勸酒,隻今兒義父不知怎麼的, 格外好說話, 飲了不少酒。
莫不是目睹老下屬嫁女, 心生感慨, 說來義父比那陸衍還長了好幾歲, 那陸衍兒女成群, 義父卻孑然一身無妻無子。
一句西北不平何以成家, 義父堅守至今。隻現如今西北說不上高枕無憂, 可韃靼四分五裂元氣大傷,三十年內難成氣候, 較之三十年前不知好了多少, 西北可說得上太平, 義父卻還是無心娶妻, 身邊連個噓寒問暖的人都沒有。
令蕭玉鏘委實擔心,私下謠傳,義父傷了根本所以……不近女色。
蕭玉鏘低了低頭,惟恐眼神泄露,義父非得讓他繞著侯府跑一百圈不可。
毫不知道自己被義子懷疑了的蕭琢頷首,闊步離開。
蕭琢來到書房,脫下玄色鬥篷遞給守在門前的親衛,推門而入時吩咐,“勿擾。”
一名仆婦端來醒酒驅寒湯時,親衛衝她擺了擺手,示意都督不見人。
那仆婦自然不敢打攪,“那等都督出來時,軍爺問上一聲要不要用,這湯會一直煨在爐子上。”
親衛點了點頭。
書房內,蕭琢端坐在烏木太師椅上,手裡把玩著一枚核桃般大小泛著陳舊的骰子,來回顛倒間,骰子發出高高低低的脆響。
按著六那一麵的手指微微一使巧勁,那一麵便滑開,一顆,兩顆,三顆……九顆乾癟了的紅豆落在掌心。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直到他無意間看到這首詩,才知道這顆骰子內有乾坤,可他知道的太晚了。
他總是這樣遲鈍愚笨,所以活該留不住她。
蕭琢頹然往後一靠,堅毅深刻的麵容染上縷縷悲寂,收攏五指將骨骰和紅豆慢慢握緊,細細密密的疼痛從指間傳來。
若是當年他沒有出征,順利的話,他們的第一個孩子也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
倘若他們有個女兒,該是如那個小姑娘一般,隨了她的模樣,清麗脫俗。他們相識的時候,她也差不多這般大,略微再小一些。
……
穿著灰色道袍的小道姑費力拉起魚簍,簍裡裝著大半簍子自投羅網的的魚蝦,岸上的野貓聞到了魚腥味,奶聲奶氣地喵嗚個不停。
這是一窩失去了母貓的野貓,小道姑無意間在林子裡發現時,它們已經奄奄一息。
母親不喜歡貓,所以她不敢帶回觀內,便時不時的喂養下,觀內沒有葷腥,幸好無師自通學會了網魚,勉強能將它們養活,這幾日收獲格外好,小奶貓都有了挑食的底氣。
豐盛的收獲讓小道姑喜動於色,尚且帶著幾分稚氣的清豔麵容頓時生動起來。
這小道姑整日裡板著一張臉,笑起來還怪好看的,樹上的少年促狹心起,從樹冠上輕飄飄飛了下來,卻是腿勾在樹乾上,腦袋朝下。
乍然出現的腦袋嚇得小道姑一把將魚簍扔了過去。
少年腰一扭,靈巧避開魚蝦暗器,翻身坐在了樹乾上,先發製人,“你就是這麼對待你恩人的,”指了指地上的魚蝦,“這些都是我裝進去的,你以為一個破簍子能抓到這麼多魚。”
驚魂未定的小道姑抿了抿唇,其實她也有些懷疑,還在想是不是觀裡的女冠暗中幫忙,卻沒想到是這個陌生少年,“謝謝。”
坐在樹枝上的少年見她似乎沒有追究自己嚇人這碼事的意思,燦爛一笑,“不客氣,反正我自己也要吃,多抓幾條順把手的事。”
兩年前,師父一拍腦袋想起欠了皇家一個人情,再一拍腦袋他和師兄被趕下山還人情——保護親政不久的小皇帝。
小皇帝事兒多,把他忙成了陀螺,他好不容易得了兩個月的假期,來到這鳳凰山放鬆,以前他也住在鳳凰山,不過那座山在西北。
偶然發現這小道姑愁眉不展,小奶貓餓的喵喵叫,便暗中做起了好人。
他好幾天沒和人說話了,正想絮叨絮叨,卻見那小道姑撿起魚放回簍子裡神色淡淡的對他點了點頭,帶著五隻小奶貓走了,走了。
樹上的少年:“……”我還沒下來呢!
第二天,少年拿芭蕉葉包了一堆煮熟的鳥蛋,“就算是貓,整天吃魚也會吃膩,鳥蛋營養比魚好。”隨手拋下幾個剝好的鳥蛋。
從來沒有吃過鳥蛋的小奶貓吃得喵喵直叫。
“你要不要吃,這窩鳥蛋我烤的特彆好。”少年熱情推薦。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小道姑輕輕道,“謝謝,我不吃葷腥。”
“原來你是全真一派,”少年頓生憐憫,老氣橫秋道,“你們全真派在這點上真沒人家正一派豁達,心中有道,吃幾口肉又有什麼關係。尤其是你這樣正在長身體的小姑娘,不吃肉怎麼長身體,怪不得你這麼瘦。”
小道姑保持沉默,突然手裡被塞了一個溫熱的鳥蛋。
“反正這裡隻有我和你,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
小道姑開始剝鳥蛋。
少年眉開眼笑,覺得這小道姑真上道,卻見她把剝好的鳥蛋喂了貓。
少年不氣餒,從山下買來各種香味撲鼻的肉,雞鴨魚肉豬牛羊鹿……小奶貓們幸福地胖了三圈,少年自己都胖了一圈,可小道姑就是一口都不吃,無論一群貓一少年吃得多麼津津有味,小道姑巋然不動,連口水都不咽一下。
一來二去,少年和小道姑熟悉起來。
“你幾歲進的道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