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京城時才六月, 烈日炎炎, 再回來卻是十一月了, 雪花飄飄, 天地間白茫茫一片。
陸夷光放下車簾, 還是家鄉的風景更美呢。
浩浩蕩蕩的車隊在雪地裡留下一道道褶子,消失在官道儘頭。
“姑娘。”雪竹輕輕喚了一聲。
夏蘭彤一個激靈, 收回放遠的視線,眼簾慢慢下垂。
陸家的車隊。
據說陸家三少爺和靖寧郡王一起被倭寇挾持, 又一起平安歸來。然而姐姐話裡並沒有提到這一點,是無足輕重所以被忽略了, 還是——變數。
夏蘭彤秀美緊蹙, 貝齒咬唇, 是變數吧。
依著姐姐的話, 靖寧郡王合該葬身東海, 皇上大怒,血洗東海倭寇。
可現在都亂了套,又一樁與姐姐所說不相符合的事,還是如此重要的事。
原本他們已經搭上了燕王這條線, 尤其是在靖寧郡王失蹤的消息傳回來之後,燕王對他們更加親近。燕王甚至主動提及到了年底, 待父親貪汙一案的影響減弱,便抬她進門。因她罪臣之女的身份, 先委屈做一侍妾, 日後他會為父親翻案, 屆時給她高位。
她知道燕王是為了更好的控製她,可她不在乎,隻有跟著燕王,她才能重振夏家,才能為姐姐,為父親報仇。
不曾想,不過半個月的光景,情勢急轉直下,靖寧郡王活著從海上回來了,還建功立業。
夏蘭彤閉了閉眼,眼前回放著那一日燕王震怒的神情,那一刻她以為燕王會掐死她。
幸好之前她說中了三樁事,燕王覺得她還有利用價值,可隻有她自己清楚,她知道的事情已經所剩無幾。
她必須在把自己所有底牌交出去之前,攏住燕王的心。
然而談何容易,燕王剛愎多疑,並不好相與,與他合作,那是在與虎謀皮。
夏蘭彤幽幽歎出一口氣,熱氣預冷凝結成霧氣,白蒙蒙的,猶如夏家的前路,模糊不清。
夏蘭彤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彆院,父親因罪入獄,夏家被抄了家,幸好其他人沒有被牽連。
隻是樹倒猢猻散,幾房叔嬸怒而分家離了京城,轉眼隻剩下他們長房一脈。一開始他們隻能賃下一處簡陋的房屋,直到入了燕王的眼,便被安排到這裡來,又過上了仆婦環繞的日子。
夏家一定會越來越好的,一定!
……
入了城,陸見深第一站要去西苑複命,遂隻有陸夷光和陸見遊回公主府。
望眼欲穿的南康長公主摟著陸夷光一會兒笑罵不讓人省心,一會兒心疼的瘦了黑了。
默默站在一旁的陸見遊委屈地撇撇嘴,他是撿來的,撿來的吧。
幸好,南康長公主尚且記得自己還有個兒子,稀罕夠了女兒,終於分神看著陸見遊,“臭小子,當初走的時候,你是怎麼向我保證的。”
保證會照顧好妹妹,陸見遊默默紅了臉,還不如彆想起我呢。
陸夷光欣賞了下陸見遊的窘態,笑盈盈開口,“阿娘,意外的事情誰知道啊,隻能說我太倒黴了,幸好有驚無險,細想想還怪好玩的。”
“還好玩,”南康長公主嗔怪地打了下她的胳膊,“你個沒心沒肺的,我和你爹都快嚇死了。”
陸夷光訕訕地摸了摸鼻子。
南康長公主順勢問起一些細節來,尤其是在島上那些日子。其實這一陣子陸夷光人沒回來,但是娘兒倆一直在通信,她知道的差不多了,可一些事信裡肯定說不明白。
陸夷光就挑著一些有趣的說了。
南康長公主豈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不過好在人回來了,那些便也不重要,隻留神觀察她的神態,並無異樣,徹底放了心。
母子三個久彆重逢,說不儘的話,主要是陸夷光和南康長公主在說,陸見遊就是個陪坐的。
陸見遊:心裡苦,但是我不說。
這一說就說到了陸見深麵聖回來,他還帶回來大量賞賜,一部分是獎賞給他,另一部分明麵上是獎賞給陸見遊,獎賞他照護靖寧郡王,實際上自然是給陸夷光的。
望著那異常豐厚的賞賜,陸見深眼底閃過幽光,不著痕地看一眼南康長公主。
陸見深道,“我還遇上了昭仁公主,她讓你有空進宮找她。”
“她是被什麼事絆住了?”陸夷光問,她還不知道昭仁,最是愛出宮的,現在有光明正大的出宮理由不用,卻讓她進宮,肯定是有事了。
陸見深:“德妃娘娘感染了風寒,公主要侍疾。”
陸夷光忙問,“娘娘嚴重嗎?”
陸見深:“聽公主的話並不嚴重。”
陸夷光便放心了,“那我有空去找公主。”
“說半天話了,你們下去梳洗下,梳洗好了,去隔壁探望你們外祖母,她老人家一直惦記著你們。”南康長公主道。
陸夷光和陸見遊應了一聲退了。
南康長公主留下陸見深說話。
陸見深劍眉輕皺,目視南康長公主,“母親,我覺得郡王對阿蘿,有些不同尋常的心思。”
南康長公主眼神一沉,“隻要阿蘿對他沒心思就好,祖宗家法擺在那,皇上不會同意的。”
“就怕他明知不可為卻抱著僥幸之心,弄得滿城風雨。”陸見深緩緩說道,“屆時阿蘿如何自處?”
南康長公主微眯了眼,真到了那一步,怕是隻能公布身份壓下那些流言蜚語,天家隱私,誰敢嚼舌根。順陽長公主和永淳公主荒唐成那樣,誰敢說三道四。
隻這些話,她不好對兒子說,遂道,“曆代皇妃來自民間,皇帝絕不會允許郡王破例,想來肯定已經暗中提醒過郡王,他是個聰明人,知道如何取舍。”
陸見深眉頭略略舒展,“但願如此。”
“你也下去梳洗吧。”南康長公主溫聲道。
陸見深行禮告退,出了墨韻堂,他捏了捏眉心,女兒家名節至關重要,母親有恃無恐,看來他所料不差。
一個時辰後,一行人隨著南康長公主前往慶王府,陸見遊得到了隆重的款待,在外人眼裡,遭罪的可是他來著。
慶太妃眼疾至今未愈,因著生了這一場病,整個人蒼老不少,她拽著陸見遊的手噓寒問暖不休。
見陸夷光被冷落在旁,慶王妃忙忙尋了話題與她說話,免得她尷尬,在心裡歎了一口氣,自從失明以後,老太妃性子漸漸左了。
說著說著就說到了李漱玉的婚事上,婚期定在來年正月十八,對方是一名年輕有為的舉子。
陸夷光忙不迭恭喜李漱玉,她走的事情還隻是相看階段,沒想回來後婚期都定了,還這麼快。
李漱玉柔柔一笑。
到了酉時半,陸徵下衙,直接來到慶王府。
陸夷光跑過去,“爹。”
陸徵目光慈愛,“可算是回來了,下次還敢不敢出遠門了。”
陸夷光毫不猶豫的點頭。
“你這丫頭!”陸徵無奈地搖了搖頭。
陸夷光嘻嘻笑。
翌日,南康長公主帶著陸見遊和陸夷光進宮向兩宮太後和皇後請安,離開這麼久,可不得來露個麵。
從皇宮出來,陸夷光直接去了西苑見昭仁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