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6章(1 / 2)

英靈失格 浮雲素 7718 字 3個月前

從寄住的哥哥家出來之後,高野良子先查看了家門口的信箱,信箱裡除了寄給哥哥一家的賬單與報紙外,還有一幅屬於她的信,拿出來之前她就有所預感,心撲通撲通直跳,翻麵一看,來信人寫了“太宰治”三個字。

她的心跳動得快要從喉嚨口一躍而出了。

以前也不是沒有接到太宰老師的回信,聽聞太宰老師是會回讀者信件的類型,抱著這個想法,每在報紙上看見他有新文章發表,就會熱情洋溢地寫信抒發自己的讀後感。先前接到過一次太宰老師的回信,這是第二次。

或許是被最近的煩心事打擾到,此刻她的激動之情比上回還要深刻許多。

/致高野良子小姐:

聽聞您的遭遇,我感到十分抱歉,說來也奇怪,我雖是靠筆杆子吃飯的人,在安慰人一道上卻不是很有天賦,於是隻能寫點小文章來表達我的觀點,如果不介意的話,您可以看我方才在朝日新聞上連載的文章,您一定能夠明白我的意思。/

短短一行字,卻把高野良子的心勾了起來,她遊移不定地想:[難道太宰老師是她所想的那個意思嗎?寫了一篇文章來支持自己?]

哥哥家是定了朝日新聞的,此時報紙正被塞在郵箱內,她也知曉,每日通勤上班的哥哥總會帶著報紙去上班,以便在開始工作前了解一下國家大事,因此她從來不拿家裡訂的報紙,若有需要的話,就從報童那裡買。

寄住家庭與濟生學舍離的並不是很遠,穿過幾條冗長的小道與一排灌木叢,就能到達學舍坐落的大街。主街上有許多沿街叫賣的報童,就為了多掙一點小錢,日夜不休地工作。

“請給我一份朝日新聞。”拿到報紙後,她甚至等不到去教室,隻在找了個路邊小巷靠著,便打開報紙,如饑似渴地。

新的連載文章不出所料還是放在文學版第一版,不管對太宰治的評價是好也好壞也好,他的全日本知名度確實很高,許多文人的流量都不如他,尤其他最近出產作品快,相貌也甩他人一截,又有格調又有商機,非其他作家能比擬。

新作取名為《女記者》,指向性明確,日本現在且彆說是女記者了,女性能做的職業本就不多,尤其是男人認為“女子就算是做職業,也隻有不需要思考的,隻要呆板重複性勞動的職業才能做好”,很少讓她們做有技術含量的職業。

/我的家境大抵能算殷實吧,父親與長兄也是受到文明開化教育的進步人士,很小的時候就把我抱在懷中,給我念易卜生先生的《玩偶之家》,告訴我要成為娜拉一樣有自己想法的堅強女性。

父親說:“夏目漱石先生是日本進步人士的代表,他就希望自己的太太能夠像歐洲的進步女性一樣,受到良好的教育,能夠成為丈夫堅強的後盾,同時與他精神相通,就文學上哲學上能夠有所交流,阿重,我希望你能成為這樣的人。”

說實在的,那時候我還不大明白娜拉小姐是怎樣的人,她為什麼要離家出走,又為什麼會受到稱讚,她離家出走後會吃什麼呀,這些疑問盤踞在我幼小的心中,至於夏目漱石先生的名頭我是聽過的,可他的文章,卻沒有讀過多少。

母親說過,要聽哥哥與父親的話,於是我乖巧地點頭,奶聲奶氣地說:“明白了,阿重一定會成為文明開化的新女性。

……

我上的學校是京都的新貴族女校,且不說彆的,光是身上穿的裙子就與其他學校不同,我很喜歡自己腳上的小皮靴與下擺隻到膝蓋的洋裙,穿著校服走在街上,永遠是羨慕的眼神多過不理解的眼神,這極大地滿足了我身為少女的自尊心,我是多麼地喜歡我們學校啊。

現在想來,那時膚淺的習慣,並非是我對於西方的論調,什麼男女平等有所了解,僅僅是出於畸形的攀比**與自尊心罷了,但我對西方的最初印象,卻是一條美麗的校服裙。

……

老師課上所講的內容,令我心潮澎湃,我第一次知道女子的作用這麼大,不隻是在陋室中縫縫補補,做丈夫與兒子的應聲蟲,還能乾那麼多事,能夠掙金錢,能夠成為藝術家,能夠成為醫生,成為記者。在各種職業中,記者的工作是最吸引我的。我們學校是有基督教背景的學校,除了辦學之外,還會組織慈善活動,去幫助那些沒有吃沒有喝沒有藥品的窮人,學校其實是鼓勵我們做義工,去幫助窮苦人的,但真正會去的,多是我們的西洋人老師,本國人很少會去。

我們是女校啊,大家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姐,我之前邀請過同班的二子一起去,她的表情非常抗拒,跟我委婉地說:“算了吧,聽說那些窮人衣不蔽體,頭發裡甚至長了虱子,我們隻要參加募捐活動就好了,去和他們親密接觸的話,染病了怎麼辦?”

班上的同學大多這麼想的。

我開始也不覺得他們的想法有什麼問題,我自己也是這樣想的啊。

我的作文與英文都學得很好,英文老師莎琳小姐十分喜歡我,她從英國而來,是一位虔誠的基督教度,時常去幫助窮人,有一次她詢問我,要不要同她一起去做義工,我內心不願,卻也不想拒絕師長,就同意了。

仔細想來,義工經曆,是我一生轉折的開端。

……

人間地獄,怎麼會有這樣的人間地獄?

他們,人類,像是畜生一樣蜷縮在海邊的棚屋裡,男人女人新出生的小孩都沒有名字,那些人他們是死了嗎?倒在地上,蒼蠅蚊子嗡嗡嗡地飛舞著,空氣裡腐臭味縈繞不去,人販子用繩子捆著男孩兒與女孩兒的腰,把他們帶走,聽說女人會被賣到花柳街。

很難形容我當時的想法,太混亂了,實在是太混亂了,我是個同理心很強的人,哪怕是看見了花柳街女子的回憶錄都會潸然落淚,你可能會說,隻要自己過得好就行了,乾什麼要去管其他人,我很難這麼想。

同樣是人,我有學堂上,有新鮮的白米飯可以吃,而這些人卻過著豬狗不如的生活,為什麼他們會活得這麼慘?為什麼沒有人幫助他們,他們應該是想要工作,想要活下去的吧?

莎琳同情地說:“他們中不隻有單純的窮人,還有家道中落後被賣來這裡的女人。”她說,“沒有女人願意來這裡,但男人想要生孩子,就會買那些有罪人家的女人。”

我、我說不出話來。

“還有些人原來算是殷實,可經曆了地震海嘯,最後也隻能淪落到這裡來了。”她說,“他們都是非常可憐的人,世要逢巨變,你我說不定也會變成他們。”

我無法反駁他們的話。

那天我沉默地分發食品,沉默地幫他們包紮傷口,心上沉甸甸的,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

後來我去了一些地方,比方說是花柳街,我很清楚,女人不應該去那裡。

日本的男人喜歡買/春,或許是出於此緣故,我們才會誕生如此不人道的“公娼製度”,這種製度實在是太難以啟齒了,我卻不得不說明一二,較窮地方的父母會把女兒賣到花街,攫取一點兒金錢,一般情況下,妓/女如果做得夠好,攢夠了贖身的費用就能從花街離開了吧?

我們卻不行,因為日本的花街可不僅僅是屋子的主人管理,警察也要負責管理,這些警察負責抓回出逃的妓/女,如果有妓/女告訴他們,攢夠了錢,想要從良的話,警察會先給她們一頓毒打,然後再通知屋子的主人,“勸說”她們不要從良。

多麼惡心的製度!

隻要有了混蛋的父母,妓/女的一生都不可改變,想想我們還自詡是文明的新社會,就想要發笑。

我在見過了這些事情後,跟莎琳說了我的夢想,我想成為一名女記者,用自己的刀筆,書寫揭露日本社會的弊病,讓本國人與外國人看見,國內女性的命運是多麼悲慘,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自己能夠為了公娼製度的瓦解,為了那些窮苦的人做點貢獻。

隻有曝光才能引起同情,我是這樣想的。

莎琳聽見了我的夢想,又是高興,又是猶豫,她說:“我很高興你懷揣著偉大的夢想,不過,一旦你走上這條路就會發現前進有多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