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0章(2 / 2)

英靈失格 浮雲素 13566 字 3個月前

白檜扇黑檜扇,象征貴族與武士間的鴻溝之彆。

繼國嚴勝閉上眼睛,他乾脆原地升天了,現在乾脆連對緣一的嫉妒都被拋在腦後,他確定這不是太宰老師想要安慰自己,他根本就是想死。

大名的臉是鐵青色的。

“他就像把黑骨扇,聰明、漂亮、善於學習,擁有出眾的天賦。”他說,“可同時,他也愚鈍不堪,缺乏活著的實感,像植物一樣毫無野心,不善權謀。”

“哪怕擁有再強大的武力,也不過是逞匹夫之勇,而那孩子安於現狀毫無進取心的本性,則會成為他前進路上的絆腳石。”

“他是那種即便失去了城池,也不會因此而難過的人,我很難相信他會成為優秀的家主。”

“夠了!”伴隨一聲暴嗬,大名身邊的激進派家臣甚至讓刀劍出鞘,他不善地盯著太宰治看,眼睛裡寫了不滿、警惕、堤防與躍躍欲試,似乎想下一秒就把這侮辱主公的酸儒斬於刀下。

“你先退下!”這句話是在跟太宰治說,還是跟家臣說沒人清楚,太宰治瀟灑行禮稍後離開,隻餘下幾乎昏倒的繼國嚴勝,還有喘著粗氣的大名。

……

當天晚上,嚴勝偷偷避過仆人的耳目,來找太宰,他的手指縫裡浸潤了濕漉漉的汗水,緊捏粗麻布袋的結,袋子裡裝有家紋被磨平的文銀與銅板,還有偽造的路引,日本狹窄的大地被林立的諸侯分做無數小封國,沒有大名辦法的憑證,甚至無法出城,跟彆說是上洛,逃往繁華的京都。

岑寂的夜幕遮掩不住孩童稚嫩的嗓音,焦急之情感染著繼國嚴勝,讓他聲音越來越尖銳,最後幾乎破了音,要不是還記得壓抑音量,說不定就要被發現了。

“您快點走吧,太宰先生。”他說,“再不走的話,父親大人會……”

真正受到生命威脅的人卻半點而不急,他甚至沒有收攬盤纏與遠行的乾糧,最後關頭還說似是而非的話:“我很喜歡你的性格,嚴勝君。”

[接下來的話我知道現在都記得,後來想,原來太宰先生很早就看破了我未來的命運,簡直如同預知般讓我不寒而栗。]

“請你記住,大凡是在地麵上行走的,就不會是什麼神明,充其量是無法迎來死亡的惡鬼,倘若有什麼追逐對象,也千萬彆是記憶中的幻影,想象中的神明永遠是不存在的,就像這世上絕不會有什麼真正的完美無缺。”

“當然了,要是真當上逐日的誇父,那也不是什麼不好的事,我向來喜歡有韌性的人類,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那很美,就連燃燒著的嫉妒之火都變得可親起來。”

[那時的我還不懂他在說什麼,卻像被戳中死穴的蛇一樣感受到了再本能不過的慌張,麵上卻還要做出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的困惑模樣,勸解老師快點離開。]

[實在是太醜陋了。]

[如果是緣一絕不可能這樣,他坦白得可愛,高潔得同最完美不過的武士一樣。]

……

太宰老師的不告而彆讓父親大人震怒,當即叫囂著要追殺愚弄他的術士,後來也不知是被勸誡住了還是彆的什麼不了了之。

又過了一段時間,緣一也離開了,兩種情緒在我心頭徘徊,幾乎要把靈魂撕成了兩半,一麵不斷叫囂著:還好他離開了,要是沒有緣一的施舍,你憑什麼成為家主,緣一肯定會成為繼國家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大名。另一麵又在喊著:你為什麼要離開?留在這裡締造輝煌不好嗎?你是太陽的兒子,是人間之神,合該迎來輝煌!

後來我取了貴族家的小姐,偶爾會恍惚想:她應該成為緣一的妻子,是我奪取了他該有的一切,但隨後又想,人間的凡夫俗子又怎麼會配得上他?他是神子,不應該被玷汙。

之後的十年我活得割裂,我瘋狂地嫉妒緣一,又瘋狂地仇恨奪走他機會的自己。

偶爾想起太宰老師的話,就猜測他是不是早就明晰我的本性,猜到我現在惡鬼似的模樣?他一定會對唾棄我,一定會對我失望,這樣的男人又有什麼資格跟緣一爭輝?

“你長成了很有意思的模樣啊,嚴勝君。”在出兵討伐另一位大名的路上,又預見了許久不見的老師,十年光陰沒有在他臉上留下痕跡,他的長相隱約讓我有些畏懼,讓我想到了山野間的女鬼精怪。

“太宰老師。”我執弟子禮,卻在肚囊中不斷嘀咕,什麼叫做有趣的樣子?

我一點也不有趣,對銀盤磨成的鏡子端詳,總在頭頂上看見無形的鬼角,嫉妒之情像是永不停歇的燃燒的火焰,又像富士山頂凝固不化的冰層,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從未平息過,我猜自己快要變成醜時之女了,死後被鎖鏈束縛住手腳,拴在緣一的身邊,看他被天照大神鐘愛這的背影,哀憐於自己的狹隘而貧瘠的內心。

“就是說,人類的樣子。”太宰老師說,“我喜歡你的人性顯現。”

[我立刻就確定了他是太宰老師,隻有他才會聊些神神叨叨的話,聽說漢學中有心學的說法,我沒有學過,隻靠主觀臆斷認為太宰老師是哲理學說的擁躉。]

後來的生活又是一團糟,與恩師重逢不久後前去攻打尾張的領地,太宰作為幕僚加入了出征的隊伍,兵法說兵貴神速,於是隻帶少數精英武士,以騎兵的方式前進,甚至舍棄了足輕。

隻可惜那次出征卻戛然而止了,武士們露宿在月光穿不透的森林中,除了小小一圈燭光外隻有黑暗,鬼尖銳的指甲撕裂了隨從的脖頸,到最後隻剩下太宰老師與我兩人。

除了對啼笑皆非的死亡感到荒謬外,我生不出任何想法,連辭世句都吟不出來,我常想武士的生命就應該跟櫻花一樣,哪怕是凋零也必須在戰場上,有過片刻盛放的絢麗,而縱觀我的人生,除了嫉妒就是恥辱,我甚至沒有摸到過緣一羽織的邊角料。

然後……

緣一月下斬殺惡鬼的身影好似神佛。

……

離開領地,把大名之位傳給兒子,這一行為充分證明,我不是當領主的料,我自私自利,癲狂又狹隘,除了緣一驚為天人的劍術什麼都看不見。

妻子沒什麼想法,甚至樂見其成,她家的家臣理應幫襯才繼位的小大名,我與她相敬如賓,哪裡有尋常山野鄉間夫妻間的恩愛?

太宰老師也加入了鬼殺隊,他還有紫藤花之家的推薦信。

他的過去終究沒什麼可探究的,而我的心思也不在老師身上。

那段時間裡,我狂熱地注視著緣一,迫切地渴望學會日之呼吸,可惜除了緣一之外沒有人能學會,我們的身體、肺部都不夠強韌。

“你盯著他看的眼神很奇怪。”太宰說,“算了,不收斂也無所謂,反正緣一君感覺不到。”他停頓了一會兒又說,“你有問過緣一君嗎?”

“什麼?”我分了些心神給他。

“他是為什麼離開繼國家,在過去的十年中又做了什麼?”

“沒有。”我回答得天經地義,“他離開繼國家的原因不過就是為了不讓我為難罷了,他從小就有神佛似的溫柔,之後的生活無非就是斬殺鬼怪,磨練劍術罷了。”

“緣一就是為了斬斷不幸而生的。”如果太陽神的光輝在晨間填滿大地的每一道溝壑,他存在就是為了成為讓人追逐敬仰的偉人。

“好吧。”太宰啼笑皆非,“如果真按你所想,你也挺有意思的。”

“?”

“人能夠追上太陽嗎?”他說,“還是你準備燃燒自己的鮮血、身軀,付出能夠交換的一切來追逐他?”

“我是那樣想的。”

[從很早起,從我看見他拾起刀劍打到老師的那一刻起,我就成為了堅定不移的逐光人。]

“我果然很喜歡你,嚴勝君。”太宰勾起嘴角,笑意卻不單純,嘲諷、憐憫、對未來的期待,還有半分幸災樂禍,沒人能判斷他到底在想什麼。

可他也是唯一一個認為我超越緣一的人。

“你比緣一君有意思多了。”

……

無慘離開後,我跌跌撞撞回到了鬼殺隊員休憩的紫藤花之家,太宰在藤之屋充當醫者的角色,悠哉悠哉治療受傷的武士。

我在回來之前洗了把臉,麵色如常,當我回來時老師還沒有睡下,坐在遊廊上直麵一輪孤月還有不遠處蓊鬱岑寂的樹林,烏鴉還沒有沉睡,不時“嘎嘎嘎”叫兩聲,揮動翅膀穿越茂盛的夏季樹林。

我猶豫著跟老師說:“您最近要不離開一陣子?”

當我做出選擇後,鬼殺隊中的不軌之人定會對我身邊人動手,醜惡的蠅營狗苟之輩永遠不會想著提升自己,隻會把恨意寄托在出眾的神明身上,他們對緣一的醜惡心思讓我不齒,我也曾經教訓過好幾個。

太宰因我的緣故與緣一走得很近,又有人知道他曾是我等的開蒙教師,於是我們與他之間有師徒的情誼,指不定被連帶著報複。

至於切腹,他不是武士,當然不會做。

他看我一眼兒,又看透了什麼,可太宰什麼都沒說,甚至還很期待:“我會考慮考慮。”他對我說,“你可要活長點兒,我也很想看到結局,看看經過千錘百煉的人類能否超越天才。”

“我最喜歡看掙紮中體現出的人性光輝。”

[又來了。]

[他好像知道我要做什麼似的。]

……

一個月後我打聽到了消息,那群螻蟻逼著緣一切腹,而太宰則被按著開十字切,煉獄阻止不及,隻能充當他的介錯人,如果沒有他,其他人甚至要看太宰流四時辰的血,掙紮到最後一秒。

我殺了參與此事的所有人。

……

當黑死牟結束回憶時,發現四百年前的記憶他不曾淡忘過哪怕一秒,而在無數蒙著霧的模糊的人臉中,太宰治的臉還很清晰,而他說得話也曆曆在目。

他從來不相信無慘的那套話,什麼藍色彼岸花是為他而生的,隻是從記憶的一角繹出了某句話。

“真正具有神性的人從來不會妄稱他們擁有與神佛比肩的能力,而僅僅是行走在人世間,對己身的力量從不自知。”

比如緣一、比如太宰。

……

[您會見證我的結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