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真的思緒像是被一下抽走了, 直到少年徹底醒了神,起床、洗漱、換衣服……最後出去吃早餐。
他深吸一口氣,亦步亦趨地跟著走出房間, 坐在少年餐桌對麵的空位上。
周家的餐廳很大, 但在此時就顯得極其空曠了。
餐桌上隻有周廷一個人,不遠處的傭人安靜地擦拭櫃台, 全程一字不發。
家裡沒有任何相片之類的擺件。
少年吃完飯,桌上的手機就嗡嗡地響起來。
是幾條班級群的信息, 老師用的全體@功能, 上麵說著關於複習的事。
通過閃動著信息的屏幕,容真看清了現在具體的年月日。
今天是5月7日。
距離周廷高考僅剩一個月的時間。
容真怔了幾秒,緊接著想起了周廷家裡這麼冷清的原因!
他沒記錯的話,半年前, 周家出了件大事。
那時候周廷的父親周書昌在酒局上意外猝死, 他母親又錯信了外人, 沒多久後,周家的公司也接連出事……
短短半年間,嘉城赫赫有名的周家就變了樣。
當年周書昌的葬禮容真隨著母親秦靜姝以及弟弟容昭一起參加過。
他在葬禮上見到了當時很久未見的周廷, 對方狀態有些頹喪, 全程一句話都沒與人說,與他碰見時,也隻是頓了一秒就走開。
可等一周後,容真就在學校再次遇到他。
少年全然沒了葬禮上的半點委靡。
矜傲清貴, 依舊那個名門公子。
周家當時雖然敗落了,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昔日那些與周廷往來的公子哥們雖沒再像之前那麼熱攏,但也不至於落井下石, 不過學校裡一些知道周家情況的學生總會忍不住八卦討論。
那段時間,容真記憶裡的周廷總是一個人。
他正想的出神,眼前的少年已經吃完了早餐,起身回房間。
容真立馬跟上。
今天是周六,周廷沒有出門,一上午都坐在書桌前背書刷題,期間沒有碰過手機一次。
他學習的時候很認真,表情淡淡的,英俊的眉眼低垂,和清晨起床時陰戾的狀態完全不一樣。
容真出神地望著他。
到了中午,周廷結束了學習時間,吃完午飯後,卻不午睡,而是在床上拿著手機看。
一看就是一小時,姿勢都沒怎麼變過。
容真以為他在玩遊戲或是刷微博,莫名就起了長輩心態,歎了口氣,下意識要說句彆一直盯著手機,對眼睛不好。可嘴巴一動,才想起自己說話他是聽不到的。
他正失落著,床上的少年微微翻了個身,背對著他。
容真本身就坐在床邊,這下,抬眼就看到了手機屏幕上的一張照片。
居然是自己的照片。
照片上,他穿著校服,和同學在學校籃球場投籃,因為沒投好,嘴巴微微張著,有些傻氣,隻有個側影。
容真怔住,他對這張照片幾乎沒有任何印象。
不待他多想,手機屏幕上的拇指就向左一滑,又出來了一張照片。
依舊是他,不過這次是個正臉照,是他高一開學當晚弟弟容昭給他拍的,背景是在家裡的陽台上。他那時坐在搖椅上聽音樂,容昭忽然從後麵衝過來嚇他,趁機還給他拍了張麵部特寫:眼睛圓溜溜地瞪著,又懵又怕的樣子,後麵是陽台上的花草,因為角度問題,像是被花草圍繞著一樣。
他記得這張照片容昭當時發在了朋友圈,他自己都沒保存,更沒在社交軟件上發過……而周廷有這張照片,說明他有容昭的微信!
這讓他有些意外,因為印象裡,他的弟弟容昭和周廷似乎沒有什麼交際,甚至有時候秦靜姝提到周家,容昭還會皺眉臭臉,然後小心地觀察他的表情,好像周廷是什麼禁忌一樣。
容真沒去進一步去想這件事,他的注意力全被周廷一張張滑過去的照片帶走了。
徹底看完後,他體內的血液幾乎凝固了。
照片無一例外全都是他的。
有的能看出來拍攝的距離很遠,像是偷拍,背景有學校、宴會、路邊等;有的是家人或同學朋友們正經的他拍,像是從其他地方保存下來的;除此以外,甚至還有特意拍下的證件照……
床上,少年眼潭幽深,盯著那些照片看時的表情很認真,容真在他解題都沒看到這樣認真的表情。
一張照片能看上幾分鐘,薄唇抿著,不知在想什麼。
縱然容真再遲鈍,也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麼。
起床時喊他的名字,收集他的照片……
他高中時期以為的單相思,卻原來並不是那樣。
這些事帶給他的衝擊力過大,驚異有,興奮有,最後卻有更多事搞不明白……他開始頭痛。
他不明白,周廷後來為什麼要退婚。
容真紅著眼睛地坐在少年身旁,看了許久後,就在他控製不住地要去碰觸周廷時,眼前畫麵一下變了。
充滿冷氣的臥室消失,他站在燥熱的太陽下。
眼前的建築物很熟悉。
是他曾經待過三年的高中學校。
周圍喧囂,學生有說有笑地往外走去,聊著暑假要去乾嘛……
容真立刻抬眼掃了下四處掛的橫幅。
高一高二開始放假,高考早已經結束了。
記憶裡,周廷當時考上了B大。
後來,B大就成了他的第一誌願。
容真迷茫地在人流裡四處尋覓著,半晌後,終於在校門內的路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容真立馬抬腿跑過去。
少年站在一個垃圾桶旁,下麵堆放著不少書本。
新學期會換教室,每學期結束後一遝遝的沉重書本都是搬運時的重大負擔,大部分學生會將用完的本子或不需要的書本整齊碼放在垃圾桶旁,之後會有大人來進行回收。
人基本都走了,偶爾會有個彆路過的學會看過來。
容真看到周廷旁若無人地彎下腰,一雙乾淨修長的手在那堆書本裡仔細翻弄,像是在找什麼東西,很久後,在裡麵找出一個有些皺的黑色筆記本。
少年棱角分明的唇微微一動,漆黑的眸子裡分明藏著激動。
而筆記本名字的地方,寫著他再熟悉不過的兩個字——容真。
“……”
那是他高一時用的周記本。
找到這個筆記本後,少年的心情似乎變得很好,出了校門,哪兒沒去,迫不及待地打車回了家。
容真跟著他噔噔噔地上了樓,進入臥室。
少年似乎在做一件極其鄭重的大事,他先找了張乾淨的冰絲手帕,將黑色筆記本小心地擦拭著,之後又去洗手間將雙手來回洗了三遍,才擦乾重新回到桌前。
他屏息著將本子打來,一頁一頁地認真翻看。
容真也跟著他一起看。
看了幾頁就不忍直視。
容真當年的周記都是瞎寫的,他不擅長寫東西,但又不想在抄作業,為了湊字數,按照後桌的指導編故事。
類似小學生模板作文裡的:媽媽的白發、爺爺願望、雨夜生病背著去醫院還摔了一跤、不及格後和爸媽徹夜長談沉重的夢想……
不過他的模板周記關鍵詞都是:長輩不懂我、親情的重量、和家人吵了一架、不想學鋼琴和媽媽徹夜長談沉重的夢想……
事實上都是沒有的事,彈鋼琴對他而言和學習沒什麼兩樣,不至於特彆喜歡,但也不會討厭。他一直很體諒媽媽的付出,也從沒和家人吵架過。
主要是後桌邱淩飛當時這麼教他:“你們這種有錢人家的煩惱無非就這麼幾種,爸媽忙沒時間陪、缺少溝通、很累不想學琴什麼的,而且這種矛盾寫起來很容易湊夠字數啊,你就編,使勁兒編!”
容真就這麼看著周廷表情慢慢凝重起來,到了最後,突然拿起手機要準備撥打電話,卻又像回過神來,一下停住。
他緊緊地捏著手機,目光沉暗地盯著那個本子,許久沒動。
之後的幾天,容真一直跟在周廷身邊。
結束高考的周廷並沒有出去放鬆,他將周記本來回看了數十遍後,某天突然去了秦靜姝的公司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