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1 / 2)

第三十七章

程彥上下打量李斯年一番。

算一算時間, 她與李斯年相識一年半了, 這一年半的時間裡,她信任過李斯年,質疑過李斯年,爭吵過, 怒罵過, 最後還能摒棄前嫌“和樂融融”繼續合作, 委實是一種奇跡。

仔細想一想,大抵是因為李斯年的確聰明好用, 其次便是這張臉賞心悅目, 叫人看了心中歡喜,若是不然,憑著他除卻臉和智商一無是處的性子,她早就容不下他了。

今日他提出梁州之行,想來是覺得自己這一段時間乖順勤勉, 彌補了他之前乾的缺德事, 想向她要第二個心願的緣故。

梁州,是李斯年的故鄉, 也是李斯年曾經說過的第二個心願。

更是曾經離皇位隻有一步之遙的梁王的大本營。

如今梁王雖已死去多年, 他的部下也被曆任天子分化而治, 但誰也不能保證, 現在的梁州沒有梁王殘餘的勢力,且日日盤算著如何將李斯年劫走,繼續梁王之前的爭霸天下道路。

帶李斯年回梁州, 是一場前途未知的冒險。

程彥猶豫著沒有說話。

李斯年笑了笑,道:“過幾日便是小翁主十四歲的生辰了,小翁主常說,天山大捷乃是李夜城悍勇所致,與我沒甚關係,即是如此,我再送小翁主一份大禮可好?”

程彥有些意動。

不暗搓搓搞事的李斯年,還是非常好用的。

一個人能當一千人,甚至一萬人十萬人去用。

李斯年轉動著輪椅,道:“小翁主左右無事,不妨跟我走一遭。”

程彥便跟著李斯年來到三清殿。

李斯年並非正統的道士,不與道士們一同居住,但又不能離淩虛子太遠,這樣不方便淩虛子教授他東西。

三清殿也有觀星台,淩虛子住在觀星台的道觀,觀星台東麵,便是一望無際的竹林,竹林清幽,建造著幾所小竹屋。

李斯年便住在裡麵。

這個地方除卻日常送飯的小道童外,隻有李斯年一人,道路上的積雪都不曾被清掃,輪椅碾在雪地上,咯吱咯吱地響。

李斯年打開籬笆,推門入屋。

屋裡細銀碳還在燒,和著月下香的幽香,暖洋洋的讓人有些犯困。

正對門的牆壁上,掛著李斯年閒暇時寫的字畫,字跡清俊無儔,一如他的模樣一般。

李斯年帶程彥來到竹屋書房。

許是照顧他是個瘸子,這裡的書架做的並不高大,半人高,一排一排整齊擺放著,上麵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

程彥隨手抽出一本,上麵的字並不是這個時代的小篆,鬼畫符一般讓人看不懂。

掃了一眼書架上李斯年備注著的字,才知道這一排書架上的書全是上古書籍。

程彥有些佩服李斯年。

她仿佛看到,漫長時光裡,小小的李斯年與三清殿格格不入,便隻能整日裡將自己關在書房裡,與這一摞摞的書籍為伍。

遇到看不懂的字,便寫下來,待來日見了淩虛子一問究竟。

遇到看不懂的地圖,便一本一本去翻查古籍來源,探尋究竟。

時間一寸一寸溜走,手背上有著肉窩的小男孩慢慢成了少年,他遍閱群書,仰觀星象,終長成曠世奇才,淩虛子最得意的弟子。

可惜他的生活與往年沒甚麼兩樣,偶爾出門一次,過分漂亮的臉被人看見,依舊會遭人調戲□□。

不想被人當做孌童麵首,便隻能繼續窩在這一寸方地中,與群書竹林作伴,壯誌不可酬,雄才偉略不可施展,懂得越多,便越痛苦壓抑。

明明伸手便能觸摸到星辰,卻被關在籠子裡,做一個被人好奇圍觀嘲弄的猴子。

程彥忽而有些明白,李斯年謫仙風華背後的喪心病狂。

程彥抬頭去看李斯年。

李斯年如玉的手指拂過整齊擺列的書籍,停留在一本紙張略微泛黃的書上,輕輕一抽,將那本書拿了出來。

桑茶色的書,將積冰色的指襯得分外好看。

李斯年轉身回頭,眸光輕轉,瀲灩不可方物。

李斯年淺笑道:“小翁主,你來看看這本書。”

程彥有一瞬的失神。

這樣的一個人,不應該一輩子困在這裡。

片刻後,程彥回神,連忙走過去,笑了笑,掩飾著自己的失態,道:“你這裡太靜了,讓我有些不習慣。”

李斯年含笑道:“翁主來的多了,便會習慣了。”

程彥看一會兒李斯年手中的書,麵色微尬,道:“我不大認識上麵的字。”

說起來,這個時代的字是小篆,她剛穿越那會,跟個睜眼瞎一樣,好在剛出生,年齡小,無人去問她字,後來自己又勤學苦練,才將大夏的字認了個七七八八。

可饒是如此勤奮,她也跟才女沒甚關係,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學神李斯年麵前,她跟睜眼瞎沒甚區彆。

可轉念一想,似李斯年這種人,百年來也就出了他一個,莫說是她了,哪怕華京城有名的才女,在李斯年麵前也是大字不識一籮筐——什麼上古書籍,什麼鬼畫符一般的文字,全大夏能認出來的也沒幾個。

李斯年絲毫不意外程彥的反應,娓娓將書中內容道來:“上古時代,華夏勢弱,蠻夷強盛,中原大地飽受異族欺淩。然天佑華夏,天子與賢臣良將降世,掃外夷,肅朝綱,定江山,九州一統,華夏自此恢複太平。”

“這位天子認為自己功蓋三皇五帝,日漸膨脹,晚年昏聵,冤殺太子,滅良將滿門。”

程彥耳朵動了動,覺得這個故事有種說不出來的熟悉感。

“那位被滅滿門的,是不是叫衛青?”

李斯年點頭:“不錯。”

程彥:“......”

這特麼不是漢武帝晚年時期的巫蠱之禍嗎?

還扯什麼上古時代,講得神秘兮兮,頗有神話色彩,她信了李斯年的邪!

可轉念一想,她身處的大夏是個架空朝代,不同於她認知裡的任何一個朝代,中華史上的漢朝,在這個時代,的確是上古時代,甚至於這個世界的很多姓氏,都來源與漢朝與三國。

比如說天水薑氏,便起源於漢末三國的天水薑伯約,直至今日,薑家仍以麒麟作為圖騰——畢竟麒麟兒薑伯約是他們的先祖_(:з」∠)_

程彥揉了揉眉心,好脾氣問道:“那後來呢?”

按照曆史進程,後來被冤殺的太子的孫子劉病已繼承了皇位,將漢武帝窮兵黷武後大廈將傾,重新治理成盛世太平。

不過,這與她現在的大夏有甚麼關係?

這本書難道是劉病已留下的治國良策?

程彥看了看,雖然她不認識上麵的字,但瞧著上麵頗為抽象的畫,她覺得不像甚麼治國方針。

再說了,大漢與大夏中間相隔多少年,隻怕夏人都不知道,多少次的蒼海滄田農民起義,兩朝之間的衰敗原因根本不同,拿大漢皇帝的策略去治理大夏,執政的天子怕不是腦袋有坑。

程彥這般想著,然後聽李斯年講了一個她完全不知道的“曆史”故事:“傳聞衛家人為躲避追殺,遠走中原,去了塞外龍城居住,自此再無音訊。”

“龍城?”

程彥想了想,這個地方她知道,匈奴人的祭天聖地,衛青出戰的第一功,龍城大捷,幾千年後,依舊是武將戰功之最。

可是龍城跟李斯年送她的大禮有甚麼關聯?

她所了解的曆史裡,衛家雖然被巫蠱之禍牽連,但並未被漢武帝滅門,根本沒到遠走避禍的程度。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李斯年道:“龍城所在,如今已不可考,但我知道一點,龍城遠在關外,若能尋到龍城,與居住於此的衛家人聯手,必能殺北狄一個措手不及。”

程彥白了一眼李斯年,道:“我也知道龍城在關外。”

“但你怎麼能確定,龍城這個地方還在不在,衛家人還在不在,你也說了,衛家人是遠走避禍,去往龍城的,又能有多少人?幫得上我們多少忙?”

衛青是不世出的將才,七戰七勝,可沒聽說過他的子孫們繼承了他在戰場上的天賦。

“往好處想,龍城還在,衛家人仍活著,可關外氣候那般惡劣,他們縱然活著,隻怕也剩幾人,縱然被我們說動,願意幫我們打北狄,其作用,大抵也就是一個向導。”

——西漢最璀璨的將星衛青,其流傳千古的,不止是他一生無敗績的傳奇,更有無論如何都不會迷路的天賦。

天知道,讓文人墨客哀歎不已的難以封侯的李廣有多羨慕他這項天賦。

李斯年搖頭輕笑,轉動輪椅,走到竹屋的窗台下,推開窗戶。

春天夜長日短,不知何時,金烏悄悄遁去,月兔約著銀河,一起爬上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