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2 / 2)

“就一下。”

少女的聲音帶著幾分撒嬌懇求之意,是他從未聽過的。

神使鬼差般,李斯年小小口咬了一下紅薯。

程彥便笑了起來,潔白的貝齒晃著他的眼。

李斯年忽而覺得,帕子裡裹著的臟兮兮的紅薯,似乎並不是那麼難以忍受。

竹筒酒的後勁太大,程彥吃了沒多久,便開始犯困,小雞啄米似的,小腦袋一點一點的。

程彥的臉擦過李斯年的側臉,趴在他的肩膀上,呼吸間的熱氣便縈繞在李斯年的耳側。

李斯年眉頭輕動,放下烤紅薯,瘸著腿,將程彥放在軟塌上。

書房裡的軟塌並不大,但程彥身量小,躺在上麵綽綽有餘。

李斯年放下程彥,正欲給她找個被褥蓋著,免得她著涼,剛要起身,發覺她的手指攥著他的衣服。

李斯年扯了扯,她握得太緊,衣服紋絲不動,他便去掰她的手。

他的手指剛觸到她的手,便被她攥住了。

睡夢中,她翻了個身,臉朝著他,長長的睫毛斂著,如一把小扇子。

“彆走。”

她無意識地道。

李斯年麵上柔和起來,輕輕應著她:“不走。”

然後下一刻,便聽她又道:“爹.......”

李斯年:“.......”

果然眼前這位小翁主,給他的是驚奇多於驚喜。

李斯年輕輕掙開手,將引枕塞到她懷裡,她如嬰兒一般蜷縮著身子,抱著引枕。

看著她孩子氣十足的動作,李斯年笑了笑,眼底神色越發柔軟。

水底的世界到底不如水上,李斯年拖著傷腿,給程彥翻找出被褥,輕輕蓋在她身上。

程彥又翻了一個身,粉嘟嘟的唇一張一合的,不知道在說什麼夢話。

李斯年靜靜看著她的睡顏,心底是前所未有的平靜,靜到甚至生出一個匪夷所思的念頭——看她安然入睡的日子,似乎也不錯。

這個念頭一閃即逝,李斯年閉了閉眼,抬手輕揉著眉心。

他大抵是被程彥傳染了,才會有這種荒唐想法。

他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怎能沉溺於這種安逸日子裡?

溫柔鄉便是英雄塚,原來竟是這般滋味。

李斯年閉目沉思片刻,一拐一瘸走向書桌,給還在山上等著忍冬寫了一封信。

竹筒酒的後勁很大,程彥不停他的勸,喝了太多,看這個樣子,今日怕是醒不來了。

她醉後睡覺倒是小事,麻煩的是她若吐了,需要換衣服擦拭身體,他便異常不便了。

還是將地上的忍冬叫過來為好。

李斯年寫了信,扶著宮牆去找機關。

忍冬是暗衛出身的人,他稍稍指點,她必然能找得到的。

李斯年利用機關將信送到了地上,回到書房繼續看著程彥。

他一隻腳剛邁進書房的門檻,便看到程彥在軟塌上正襟危坐,神情頗為嚴肅。

李斯年眼皮跳了跳,喚道:“小翁主?”

程彥便從軟塌上跳了下來,赤著腳走在地板上。

李斯年眉頭微皺,道:“地上涼,回去。”

他的話剛說完,程彥走得快,已經來到他身邊,抬著臉,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看了一會兒,程彥道:“你是哪個宮的美人兒,竟這般好看。”

李斯年抬了抬眼皮。

這句話他自小聽到大,輕挑的,曖昧的,覬覦的,他聽了太多太多,可像程彥這種單純的稱讚,他是第一次聽。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他與程彥相處久了,程彥無論說出什麼話,他都不會反感的緣故。

“三清殿的。”

李斯年道。

程彥有些意外,歪著頭想了一會兒:“三清殿不都是些牛鼻子老道嗎?”

她醉得狠了,說話語無倫次的,李斯年哄著她,應著她,隻覺得這輩子的好脾氣,似乎都用在了今日裡。

在李斯年的百般勸說下,她終於願意回到軟塌上,隻是她上了軟塌還不夠,拉著李斯年一同坐在上麵。

軟塌本就不大,二人相對而坐,有些擠。

偏程彥又醉了酒,坐姿大大咧咧,毫無顧忌。

李斯年的眉頭蹙了又蹙,束手束腳。

程彥突然道:“你是三清殿的,那你一定認識李斯年吧?”

李斯年抬眉,程彥一臉認真:“他可不好惹,你要離他遠一些。”

李斯年心思一動,便問:“如何不好惹?”

“他太壞了。”

程彥小臉皺成一團,麵上頗為嫌棄:“他算計我。”

“你長於深宮,算計之事,於你而言是家常便飯。”

“那不一樣。”程彥搖頭,道:“我從未在旁人身上吃過虧。”

“他是第一個。”

明知醉酒之後的人說話沒有道理可言,李斯年還是道:“他也幫了你許多。”

程彥想了想,似乎頗為認同,道:“所以我並沒有記仇啊。”

“他帶我來梁王宮,還讓我隨便拿東西,以前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啦。”

李斯年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與程彥,也算“不算計,不相識”了。

之前程彥對他是憐憫,那件事之後,程彥才真正將他放到一個平等的位置來看他,頗有些棋逢對手的感覺。

他不後悔做那些事,那些事,讓他在程彥心中徹底將他與李夜城區彆開來。

李斯年伸手揉了揉程彥的發,問道:“來梁王宮,你開心嗎?”

“開心!”

程彥答得很痛快,眼底洋溢著笑意:“這是我最開心的一天。”

李斯年有些意外,問道:“九年前你兵變成功不開心?”

程彥醉醺醺的,說話沒甚麼條理,可他問什麼,她便答什麼。

毫無保留的態度讓他心頭軟得一塌糊塗。

程彥道:“不一樣。”

“那時候,我隻想活下去,成功了,隻是劫後餘生的慶幸,談不上開心。”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低沉下去,眼圈有些泛紅:“兵變有甚麼值得開心的?我殺了那麼多人。”

“可是我不殺他們,他們就會殺我,謝元那麼狠,十萬將士她都下得去手,更何況我和我娘了。”

“我不想死。”

李斯年眉頭輕動,程彥的聲音斷斷續續,帶著哭腔。

“我一連好久都睡不著,閉上眼,便想起血流成河那一晚,那麼多的人,一夜之間全死了。”

醉酒後的人情緒波動很大,程彥也不例外。

她雙手捂著臉,水光從便她指縫溢出來,聲音顫得不像話:“我好怕,可我沒有辦法,不是他們死,就是我死。”

李斯年怔了怔,靜靜地看著麵前低聲抽泣的少女。

片刻後,他伸出手,將程彥攬在自己懷中。

程彥在他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鼻音太重,他有些聽不清她究竟說了些什麼。

隻有一句話,她反反複複說了好幾遍,似乎要印在他心上一般——

“李斯年肯定恨死了我,我殺了他所有的家人。”

李斯年閉了閉眼。

家人?

他已經有些想不起母親的模樣了。

母親最後一次來見他,神情大不同往日,一貫溫柔的她,麵上卻有些決絕味道。

母親說,她對不起她,她早該明白的,她與父親的婚姻,本就是一場陰謀。

那天陽光很好,他被母親攬在懷裡,卻隻覺得冷。

作者有話要說:  李斯年:說起來你可能不信

如果我爹還活著,我可能會手刃親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