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1 / 2)

第四十六章

李泓攔著薛妃腰的手驟然收緊。

薛妃吃痛, 明白李泓此刻已經動怒, 連忙從李泓懷裡滾出來,撲在地上道:“陛下息怒!”

脾氣越是好的人,生氣之時會越發嚇人。

她陪在李泓身邊數年, 太了解李泓的性子了。

更何況, 長公主有意隱瞞的這句話,戳痛了李泓一直以來隱藏得極好的痛點——他雖為天子, 可上至淩虛子, 下至九州萬民, 更為推崇的, 是他的姐姐長公主, 而並非他這個位尊九五的皇帝。

這麼重要的卦象,淩虛子並未告知他, 顯然是對他治國掌政的不信任,而他最為信賴的姐姐,也一同將他瞞下, 在淩虛子與長公主心裡, 他隻是一個躲在旁人身後享受太平的天子, 他沒有能力與魄力解決威脅大夏江山的任何事情, 他不是一個合格的君臨天下的皇帝。

這是對他能力與尊嚴的全麵否定。

薛妃柔聲勸解道:“或許,長公主隻是怕陛下知道了煩心,所以才未將此事告知陛下。”

她知道李泓氣的是哪一點,正是因為知道,她才要說那一點。

她往日敬重長公主, 祖父更是對她耳提麵命,要她好好伺候李泓,其他什麼事情都不要想,便是為家族分憂了。

她以前是這樣聽的,更是這樣做的。

可現在不一樣了。

她有了孩子,她必須要為自己的孩子爭一爭。

李泓尚未到四十,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天家的人隻要在奪嫡中活下來了,便都是長壽之人,看李泓的狀態,再活個二三十年不成問題。

李泓前幾個兒子比她的兒子大上許多,她的兒子長大成人,那些皇子們在朝中已經站穩了跟腳,這是年長的好處,可也是年長的劣勢。

身為天子哪有不多疑的?

尤其是自己漸漸老去,而兒子們越發能乾,這個時候,那些皇子們的優勢,也就便成被猜忌的劣勢了。

天子猜忌,兄弟們又頗為出色,皇子們必會再起奪嫡之亂,天子隻會冷眼旁觀。

她的兒子無需多做什麼,便能得了李泓的歡心。

更何況,她的兒子生來自帶祥瑞,隻這一點,便能堵死想要說“廢長立幼乃取亂之道”的朝臣們的嘴。

她以前沒兒子,滿心想的都是家族,如今有了兒子,家族便是其次了。

祖父交代過的話,能聽便聽,不中聽的,便隻當做沒聽過。

左右她是薛家的女兒,兒子身上也流著薛家的血,薛家斷沒有不幫助她與兒子,反而去幫助旁人的道理。

這般想著,薛妃又道:“陛下,您是知道的,長公主一心為您,若沒有她,這大夏江山早就是謝家人的掌中之物,如今長公主沒有將此事告知陛下,想來是有旁的原因。”

“您素來敬重長公主,不若召長公主前來問上一問,也好將此事的緣故打聽清楚,看長公主有何對策——”

她的話尚未說完,便被李泓打斷了:“你也覺得朕遠遠不及姐姐?!”

“無論何事都要去問姐姐的意思?如此說來,這天下究竟是我李泓的,還是她李淑的?!”

說到最後,李泓並未如往日一般喚姐姐,直接叫上了長公主的名字,顯然是怒不可遏,口不擇言。

薛妃見目的達到,心中微喜,但麵上卻不顯,越發誠惶誠恐起來,聲音也跟著顫抖:“陛下,長公主畢竟是您的姐姐,您萬萬不能因為此事而傷了與長公主的情分啊。”

“情分?”李泓冷笑,聲音悲涼:“朕日日記得她的好,兵權給她,信任給她,待阿彥更是遠超朕所有的子女。世人笑朕懦弱無為,隻知道依靠她,朕也一笑而過,從不曾猜忌過她,可她.......”

李泓說不下了。

他在姐姐心裡,永遠隻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小男孩。

她從不曾信任過他。

他氣的不是姐姐聯合淩虛子隱瞞他,他氣的是姐姐的不信任。

他說過江山與姐姐共坐,他做到了,可姐姐說的話,卻從未做到。

李泓閉上眼,往後倒去,躺在軟塌上。

從未有過的疲憊籠罩著他。

無論他做的再多,再怎麼努力,他也不是一個好皇帝,得不到姐姐的認可。

這種深深的無力感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耳畔是薛妃驚慌失措的聲音:“陛下?陛下,您怎麼了?”

“您彆嚇妾,妾讓人喚禦醫過來。”

李泓伸出手,撫了撫薛妃的發,道:“朕無礙。”

“隻是有些累了。”

薛妃給他捏著肩,給他順氣,溫聲勸他切莫生氣的聲音帶了點哭腔。

李泓道:“你放心,朕不會與姐姐生氣的,永遠不會。”

他隻會跟自己生氣。

“至於那個李斯年,姐姐想怎麼做,便怎麼做罷。左右江山都是她打下的,她想給誰,便給誰吧。”

薛妃心頭一驚。

她還是低估了李泓對長公主的感情,與李泓的仁善不爭——正常人遇到這種事情根本忍不了,彆說恢複李斯年的身份了,隻怕連長公主都會一並記恨上,李泓倒好,破罐子破摔,任由長公主拿主意。

穩了穩心神,薛妃道:“陛下莫說氣話了。”

“李斯年身份不一般,淩虛子更是對他百般袒護,他若恢複了身份,謝家與梁王餘孽必會趁勢而起,到那時,莫說陛下的安危了,隻怕長公主也難以善終。”

“陛下,當年兵變逼宮儘屠謝家滿門,滅了梁王一脈的,可是長公主啊。”

李泓麵色微變,薛妃知道自己又猜對了李泓的心思,繼續道:“您縱然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長公主為安寧翁主著想啊。安寧翁主年齡小,被李斯年那張好皮囊哄騙了去,長公主愛女心切,想給李斯年一個配得上翁主的身份也頗為正常,隻是那個李斯年,哪是這般好相與的?”

“他可不是幾位殿下,與翁主有著青梅竹馬之誼,縱然不愛翁主,也會善待翁主。他與翁主有著滅族之恨,如今攀附翁主,不過想利用翁主恢複身份罷了,他雖然姓李,可身上更流著謝家人的血。”

“一朝他坐穩了位置,為了向天下昭示自己得位之正,並非依靠翁主,必會想辦法為謝家人平反,為家族雪恨,殺翁主以泄憤。”

李泓臉色又是一變,睜開眼,眼底滿是血絲:“朕隻顧著生氣,竟忘了這一點。”

薛妃說的不錯,李斯年到底是謝家女的孩子。

古往今來,哪個皇帝不希望自己是天命所歸、天選之子,哪怕不是,也會把自己的出身往天命上麵靠。

李斯年一旦登基,必會為謝家平反,恢複梁王名譽——隻有這樣,他才算名正言順,而非靠著程彥登基的天子。

這才是淩虛子卦象所言的天命在謝不在李,謝家依舊主天下。

想到這,李泓又是氣,又是急:“阿彥平日裡最是通透不過,老四鬨著與她退婚之際,朕還擔心她想不開,親自去勸解她,她不僅不氣,還叫朕不要生老四的氣。”

“經曆了性子涼薄的老四,她總該長些教訓才是,怎地沒過多少時日,又被李斯年迷了心?老四再怎麼鬨著退婚娶旁人,也不會要了她的命,可李斯年是與她有滅族之恨的人啊!”

李泓越想越不明白。

程彥素來聰明,怎就在這件事情上鑽了牛角尖?

薛妃道:“翁主是性情中人。”

李泓埋怨的聲音一頓。

阿彥當然是性情中人。

她不喜歡的李承璋,縱然是太子之尊,她也不會刻意討好他。

而她喜歡的李夜城,哪怕夏人再怎麼不待見胡人之後,她與李夜城來往隻會讓華京城的貴女們對她的印象越發不好,她也整日裡把李夜城帶在身邊,甚至還舉薦李夜城從軍,立下戰功,在大夏有了一寸立足之地。

薛妃見李泓神色若有所思,便又道:“陛下是見過李斯年的,那等模樣,莫說翁主了,隻怕男人見了也會起心思。翁主再怎麼聰明,可到底年齡小,一時被他哄騙了,也是有的。”

李泓想起了李斯年。

那張臉,那氣質,讓他一個極度厭惡龍陽之好的人見了也心生憐惜。

一朝天子尚且如此,更彆提程彥了。

程彥自小便喜歡模樣好看的,伺候她的侍女侍從們,個個貌美如花,不比他的宮妃差。

李泓道:“阿彥絕對不能嫁給他。”

薛妃眸光輕轉,道:“那長公主說要給他恢複身份的事.......”

李泓斟酌片刻,道:“情愛之事,一旦陷進去,旁人說再多也無用,隻能讓她自己慢慢想開。若朕不恢複李斯年的身份,隻怕阿彥又要找朕哭鬨。”

“她從未向朕要過什麼,朕怎好駁她的要求?”

思來想去,李泓最終道:“朕不能恢複他的身份,但也不能駁了姐姐的請求。”

“至於阿彥,朕更是要好好教導她,莫不能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且越跌越深。”

李泓打定了主意,過了幾日後,他下令解除對李斯年的圈禁,讓他可以在皇城裡走動。

此等旨意雖未達到程彥的預期,但到底恢複了李斯年的一定自由,再加上李斯年身份特殊,李泓能做出如此讓步,程彥也頗為知足,便讓半夏去傳信李斯年。

半夏傳完信回來,李斯年隻回了三個字:知道了。

程彥聽完挑了挑眉。

這還蹬鼻子上臉了?

原本打算去三清殿瞧李斯年的心思,也被他這三個字衝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