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1 / 2)

第八十九章

鄭公這般說, 便是有意幫助李斯年了。

林修然心中大喜,麵上也顯了幾分來,忙道:“這麼大的事情,鄭公自然是要見一見李郎君的。”

李斯年的身份尚未恢複, 是個白身, 又身無官職,沒有自己的府邸, 不是住在三清殿, 便是住在長公主的公主府與程彥在一處,讓他抽出與程彥玩樂的時間,見一見鄭公還是使得的。

更何況, 聽鄭公這話裡的意思,若不出意外, 便會幫李斯年恢複身份。

哪怕為了讓自己有一個立於陽光之下的身份, 李斯年也會見鄭公的。

林修然這般想著, 便問道:“隻是不知鄭公的時間如何安排?”

鄭公捋著花白胡須, 道:“三日後, 我要見他。”

林修然眉頭輕動。

三日後?

鄭公這個決定, 是不是做得有些倉促了些?

林修然抬眉看了看鄭公。

鄭公上了年齡, 雖保養得極好, 但歲月依舊在他臉上留下了痕跡, 深深的皺紋映著他的須發皆白,掌權多年的不怒自威便顯露了來。

眼前的這個人,他經曆了五朝天子, 看大夏沉浮,世家奪權,天家爭帝,這樣一個飽經風霜地位卻越發穩固的一個人,無論做什麼決定,都是慎之又慎的。

沒道理聽他說起李斯年,便當麵應承下來,並定下與李斯年相見的日子。

世家們做事,大多是含而不露,露而不吐,鄭公如此行事,倒是一改往日的作風。

可轉念一想,鄭家的兒郎們不爭氣,是一群女子在支撐著鄭家的門楣,鄭家女們再怎麼要強,但這個時代仍是男人的時代,鄭公畢竟上了年齡,庇佑不了鄭家太長時間,他必須要在自己身入黃土之前,為鄭家的未來做好打算。

而李斯年,便是他挑中的打算。

寧王雖然死了,可生下了李斯年,李斯年又有經天緯地之才,子承父業,自然得鄭公的看重。

想到這,林修然道:“我這便去安排。”

李泓為了阻止世家們拉攏李斯年,對三清殿下了禁令,非宮中之人不得擅入。

他們與李斯年的事情,不好讓外人知曉,鄭公更不可能如他一般,扮做內侍去見李斯年,最好的辦法,是讓李斯年出宮,在宮外見鄭公。

至於李斯年願不願意出宮相見,林修然則完全不擔心。

鄭公是寧王的師父,寧王又是李斯年的父親,按照輩分,李斯年喚鄭公一聲師公也不為過,而今鄭公要見他之後再決定要不要幫助他恢複身份,他沒有道理會拒絕。

林修然道:“請鄭公安心在府上等我的消息。”

鄭公頷首,讓鄭餘送林修然出府。

鄭餘送走了林修然,回到鄭公的房間。

雕刻著各式花紋的鏤空窗台上鑲嵌著琉璃,琉璃上隱約映著窗外的臘雪紅梅,鄭公就著雪色梅香,調弄著熏香爐裡的熏香。

鄭餘走上前,將熏香爐拿開,鄭公見此,放下了手中的銀質小鉗子。

熏香爐離了身,鄭公便止不住地咳嗽了起來,完全不複剛才精神抖擻的威嚴模樣。

鄭餘皺了皺眉,取來自己泡好的養生茶,喂到鄭公嘴邊,道:“父親又忘了吃藥?”

她衝茶的時候衝得隱蔽,林修然剛才又隻顧著說話,根本不曾留意她手中的的茶是不同的,給父親的是,是養生茶,至於林修然的,則是當下世家們喜歡的新茶。

世人都道她的父親深居簡出,不問世事,頗有世外高人的風範,卻不知她父親的身體早就敗了,不是不問世事,而是不能。

不見客,是怕身體不中用的事情傳了出去。

鄭家之所以能在天子腳下的華京城的世家中有一席之地,完全是因為父親的存在,父親若是不在了,那些爭權奪勢的世家們很快便會將鄭家原有的勢力瓜分。

她再怎麼要強,可女子不能入朝為官這一條,便絕了鄭家靠女人發展壯大的路。

鄭餘眸光微暗。

鄭公將養生茶一飲而儘,麵上方好一點,聲音沒了剛才的明朗,隻有著上了年齡的老人特有的蒼老頹然。

鄭公道:“老了,吃藥也無用。”

鄭餘心下一酸,又怕鄭公見了難過,隻是垂著眸,道:“父親這是哪裡話?”

“父親必能長命百歲,再護鄭家百年。”

鄭公笑了笑,臉上滿是皺紋,道:“你這丫頭,儘愛說笑話。”

“這個世道上,哪有長生不死的人?”

“有。”

鄭餘放下茶杯,抬手輕輕給鄭公揉著肩,道:“父親難道忘了三清殿裡的那位淩虛子仙長?”

“算一算時間,他如今也有兩百多歲了,仍是精神抖擻,備受天子尊敬。”

鄭公眉頭輕動,撚了撚胡須。

說起來,他上次見淩虛子,是在長公主兵變的時候,淩虛子鶴發童顏,氣質超然,渾然不像活了兩百多年的人,若沒有那一頭白發,說他正當壯年也會有人相信。

鄭餘的聲音仍在繼續:“要我說,咱們就應該拜訪一下淩虛子仙長,問他討幾劑養生的方子來。”

“這樣一來,父親便能與淩虛子一樣,長長久久地活著。”

鄭公又飲了一杯茶,將鄭餘拿開的熏香爐又拿回自己身邊,深嗅著熏香爐的清幽香氣,麵色紅潤了幾分,聲音也有了力氣,道:“此事以後再說。”

雖說他曆經五朝,地位尊崇,可淩虛子是大夏立國便存在的人,無數天子想向淩虛子求養生延壽之道,卻沒有一個天子長命百歲。

天子們尚且如此,更何況他了。

他已經過了知天命的年紀,而今留著一口氣不願意入黃泉,是因為放心不下鄭家的未來。

鄭家一日沒有恢複舊日的榮光,他便要支撐一日。

現在,他想他很快便能看到那一日了。

李斯年的存在,重新燃起了他多年前的希望。

鄭公眼睛輕眯,眸中閃過一抹精光,道:“咱們眼下最要緊的,是見李斯年。”

寧王年少便華滿京都,二十歲拜在他的門下,與他暢談天下大勢,他視寧王為扭轉大夏扭轉鄭家命運的人,隻可惜,二十五歲的寧王,娶了謝家女,與他師徒情分儘斷,君臣恩斷義絕。

或許是老天不願見他一腔熱血付之東流,竟讓寧王留下一個兒子,而這個兒子,更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讓他有種自己多年夙願終於會在李斯年身上實現的衝動。

當然,前提是李斯年沒學寧王那種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的性子。

鄭餘看了看鄭公,猶豫道:“父親竟這般看重李斯年?”

如當年看重寧王一般。

可寧王最後回報父親的,是沉溺兒女之情,葬送大業不說,更是將自己的性命也一同賠了進去。

她擔心李斯年也是這樣。

更擔心父親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

楊奇文一案後,李斯年的名字傳遍華京,她與其他世家一樣,不是沒有動過招攬李斯年的念頭,可李斯年對她的人避而不見,讓她頗為不快。

身有大才之人多傲氣,本著這種想法,她將心中的不快壓了下去,派人查訪李斯年的喜好。

李斯年與程彥往來親密的事情不是秘密,一直為程彥做事更不是秘密,她知道後,隻覺得李斯年委實浪費了一身的好才華。

如今的大夏,外有北狄虎視眈眈,內有權臣暗中相鬥,藩王們蓄勢待發,這個時代最壞也最好,正是大好男兒建功立業的良機,李斯年身為寧王獨子,不僅不想辦法恢複身份繼承祖輩們的遺誌,反而圍著一個程彥打轉,此等行徑,實在叫人瞧不上眼。

鄭餘隻覺得李斯年與當年的寧王一樣,身有逆天改命之才,卻被一個女人牽絆一生,如此一來,手段再怎麼果決聰明,也是白白浪費。

鄭餘試探道:“我聽聞李斯年與安寧翁主走得頗近。”

鄭公看了她一眼,道:“你擔心李斯年與他父親一般?”

“不錯。”

鄭餘點頭。

豈止是擔心,李斯年簡直是他父親的翻版。

一樣的驚才絕豔,一樣的被女人所困。

鄭公長眉微皺,沉思片刻,而後問道:“你覺得安寧翁主比之謝家女如何?”

鄭餘微怔,有些意外父親為何會問這種問題。

低頭想了一會兒,鄭餘回答道:“大不相同。”

“謝家女心思簡單,毫無心機,一顆心隻用來想兒女情長。”

她見過當年的謝家女,模樣生得極好,氣度也是不錯的,可偏偏被謝家養得一點也不像世家女,心思單純得像是從世外仙島來的人,淺顯的心思一眼便能叫人看透。

“而安寧翁主行事,頗有其母之風,年齡雖小,卻掌政多年,壓得朝臣世家們喘不過氣來。”

她雖是世家女,時常與程彥與利益上的衝突,但卻極為欣賞程彥的行事作風——這才是颯爽果決的大夏女兒,巾幗不讓須眉。

她有時候甚至會想,若她與程彥陣營相同,她會與程彥成為很好的朋友。

當年,考慮到她與程彥的年齡差距,她覺得她與程彥會是忘年交的那一種。

鄭餘好奇道:“父親怎麼突然問起這個問題?”

鄭公笑了笑,眸中精光輕閃,道:“寧王與李斯年遇到的女子不同,他們的命運自然也會不同。”

寧王為謝家女放棄爭奪天下,而李斯年,若真是愛極了程彥,那無需旁人督促,他自己便會為程彥披荊斬棘,將九五之尊的位置捧了來——如今的程彥,看似尊貴無比,眾人敬畏,可實則與鄭家一樣,隻是表麵瞧著光鮮,內裡是個空殼子罷了。

長公主與程彥之所以有著如今的權勢,是因為掌政的天子是李泓,李泓仁弱,重感情,他能容忍長公主一手遮天,對程彥攝政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一朝李泓崩天,下任的天子斷然不會讓威脅皇權的人存在。

到那時,等待長公主與程彥的,是一場斬草除根的屠殺。

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發生,李斯年隻能將那個位置掙了來。

隻有這樣,才能保下程彥的性命,乃至她日後的尊榮。

鄭公道:“對了,去見李斯年的時候,拿上我給你的地圖。”

當年他與寧王不曾勘破的地圖,交在李斯年手裡,或許會有意外之喜。

鄭餘聽命而去。

.........

林修然又扮做內侍去了三清殿。

此時的李斯年,正在竹林裡與程彥說話。

林修然左等右等,總等不到程彥離開。

夜色越來越深,林修然想起李斯年經常留宿長公主府的事情。

少年少女們初嘗禁果,總是不知道克製的。

李斯年會留宿程彥的房間,程彥大抵也會如此,留宿在李斯年的竹林裡,林修然覺得自己縱然在竹林外等上一夜,隻怕也等不到自己與李斯年單獨說話的機會。

林修然斟酌再三,低頭垂眉進了竹林。

天色已晚,程彥未必能認出他,更何況,李斯年是極度聰明之人,見他到來,想來會尋個借口單獨與他說話。

林修然這般想著,一路來到李斯年的竹亭。

竹亭裡點著宮燈,李斯年與程彥並肩而坐,似乎在研究著桌子上麵鋪的東西。

宮燈光輝灑下,二人如璧人一般登對。

林修然晃了一下神。

李斯年見林修然到來,轉動輪椅,往一邊坐了坐,道:“大司農今夜前來竹林,想來是鄭公願意助我恢複身份了?”

李斯年不僅點明了林修然的身份,更是將鄭公的事情也說了出來,絲毫不避諱程彥。

林修然見此,隻得道:“郎君神機妙算,鄭公準備在三日後與郎君相見。”

程彥上下打量著林修然,頗為意外。

林修然在她的印象裡是這個時代頗為典型的世家家主,古板穩重,喜怒不形於色,開口規矩,閉口體統,活像是活了幾千年的老僵屍一般。

而現在,那個時刻注意著分寸規矩的林修然,竟將自己扮做了時下世家們最瞧不上眼的內侍,且一路走來的扭捏姿勢,與宮中的內侍並無二致,甚至還掐起了蘭花指。

若不是李斯年提醒他是林修然,她根本認不出麵前這個老內侍,竟是以風骨著稱的林家家主林修然。

程彥噗嗤一下便笑了出來,道:“大司農,你年少之時也曾習劍,至今劍術仍是出類拔萃。以你的身手,扮做一個衛士也是使得的,乾嘛非要扮做內侍過來?”

林修然麵色微尬。

他倒也想扮做衛士。

經曆李承璋兵變一事,光祿勳崔元銳借此機會清除世家們插進禁衛中的暗線,對宮中禁衛看顧得頗為嚴格,他根本沒有機會假扮衛士來到三清殿。

內侍們不歸崔元銳統領,他尚且能鑽一下空子,隻能扮成內侍來找李斯年。

剛才又怕程彥發覺自己,還特意將內侍的走路姿勢學了來,哪曾想,李斯年根本不避諱程彥,直接挑明了他的身份。

早知如此,他就該大大方方地過來。

林修然回答道:“光祿勳禦下頗嚴。”

李斯年眸光輕閃,道:“出了這麼大的亂子,他也該對宮中的禁衛上上心了。”

世家們安插進禁衛的那些眼線,他很早之前便想拔除了。

林修然不知李斯年與崔元銳的關係,隻以為李斯年在指李承璋兵變的事情,隻附和說是。

李斯年道:“與鄭公相見之事,便有勞大司農了。”

“隻是有一點,”李斯年聲音微頓,餘光掃過宮燈下的程彥,目光柔和下來,輕笑著說道:“我會帶著小翁主一同前去。”

林修然眉頭微蹙,目光在李斯年與程彥身上來回打轉。

李斯年對程彥如此不設防,可不是什麼好事。

但轉念一想,李斯年困在三清殿多年,能接觸的女人並不多,程彥容貌極美,又是個爽朗性子,很容易便會惹得李斯年對她情根深種。

可年少時期的感情,有多少能堅持到最後的?

更何況,程彥又是那般強勢的性子,李斯年縱然一時被她容顏所惑,意亂情迷,但時間久了,二人之間的矛盾便會顯露出來。

就如當年的李承璋與程彥一般。

李承璋與程彥初訂婚的時候,世人無不讚說是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可最後李承璋還是厭惡了程彥爭權奪勢的心,一個嬌嬌柔柔的謝詩蘊,便將李承璋的心勾走了。

李承璋如此,李斯年也會如此。

說到底,男人還是更為喜歡溫柔和順的女子,而不是事事壓自己一頭的女人。

想到這,林修然心中一動——他林家最不缺的便是溫柔小意的女子,且個個風雅嫻靜,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與李斯年頗為相配。

李斯年日後登基為帝,後宮之中不可能隻有程彥一個女人,他又是輔佐李斯年位尊九五的從龍之臣,送一個女子入宮也是使得的。

林修然越想便越覺得此事可行。

隻是眼下李斯年與程彥的舊情仍在,他不好在這個時候給李斯年塞人,等李斯年的身份恢複了,不需要仰程彥鼻息的時候,他再將家中的女孩送到李斯年身邊。

這樣一來,既能拉攏了李斯年的心,他送進去的人也不至於被程彥百般欺淩,無處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