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1 / 2)

第一百零四章

程彥看了看許裳,很是不明白許裳心裡究竟在想什麼。

她與許裳的關係雖然親密,但她與許裳的性格完全不同,她更為外向,愛恨從不藏在心裡,而許裳恰恰與她相反,喜怒不形於色,愛恨更不曾為人所知。

許裳永遠是淡淡的,如空穀幽蘭一般。

她似乎沒有屬於自己的喜怒哀樂,她是清河公主與許清源的獨女,她尚未出生,許清源便給她規劃好了一切,她年幼是什麼模樣,她長大之後又該是什麼模樣,都在許清源的安排之中。

她的確沒有辜負許清源的期望,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行軍布陣,亦是手到擒來。

她有著天家翁主應有的雍容氣度,亦有著潁水許家特有的水木清揚,寧折不彎,甚至骨子裡還藏著,許清源征戰沙場踏平北狄的壯誌豪情。

麵對這樣的許裳,眼光挑剔如李斯年,都挑不出許裳身上的一點錯。

程彥時常會想,許裳大抵是這個時代最為完美的翁主,也是最為完美的世家女了,她長成了所有人期待著的模樣。

可是她現在這個模樣,是她自己所期待的麼?

程彥不知道。

程彥隻知道,她溫柔閒雅的裳姐姐,在與人交談之時,眼神永遠是安靜的,平靜的,永遠不會起任何波瀾的,唯有在騎射之際看向天空時,清靈靈的眸子才有三分的活泛。

可那三分活泛,也僅僅隻有一瞬。

下了馬,她還是高潔出塵麵上永遠掛著三分淺笑的潁水許裳。

程彥默了默,借著昏黃燭火,看著麵前的許裳。

她很想告訴她,你不用這般辛苦,也無需這般壓抑,身上若有枷鎖,便將枷鎖掙開便是,日子是過給自己的,人來世上一遭不容易,憑甚麼要委屈自己給旁人行方便?

可當看到許裳那雙過於平靜的臉,她的話便說不出口了。

許裳終歸與她不同。

許裳的父親,是許清源,一個渴望成為鎮遠侯那般沙場馳騁、卻被召為駙馬成了閒散侯爺的憋屈男人。

許清源未達成的人生,終歸要在許裳身上繼續,許裳無法掙脫這樣的使命。

父親是許裳的盔甲,更是許裳的軟肋。

如同她一般。

人活一世,總有盔甲與軟肋的。

她的軟肋有著母親,舅舅,外祖母甚至許裳,她永遠無法做到如李斯年那般的絕對冷靜,在至親之人收到傷害之際,仍能權衡利弊將害自己親人的人因材施用。

她還是太衝動。

又或者說,她太幼稚,不夠成熟。

可她很喜歡現在不夠成熟的自己。

權欲也好,天下也罷,在她心裡,都是排在親人後麵的東西,若讓她用親人的性命才能換得江山,那麼這個大夏天子之位,她不要也罷。

人終究會被年少不可得之物而困擾終生。

她大抵便是如此。

上一世,她孑然一身,這一世,她護好自己,更要保護好自己的親人。

程彥抬手,輕輕將許裳鬂間散亂的發梳在耳後。

許裳沒有回答她的話,她便溫聲繼續道:“裳姐姐,你與兄長一同征戰多年,他行軍作戰的方式,旁人不知,你難道還不知道麼?”

“上了戰場,便真的是生死有命了。”

說到這,程彥聲音微頓,又看了看許裳。

許裳肩膀微微一抖,眼瞼便垂了下來,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

程彥慢慢道:“你真的不見兄長一麵麼?”

許裳輕輕一笑,聲音有些淒涼,道:“我與他,相見不如不見。”

“為什麼?”

程彥道:“兄長若是哪裡惹你生氣了,我將他叫過來,你打罵他便是,何必將氣悶在心裡?”

“你現在整日裡躲著不見他,終歸不妥,你心裡難受,他心裡也是不安,你們兩個,何苦這般互相折磨?”

程彥越說便越覺得疑惑。

有什麼話,不能說開麼?

這般想著,程彥便說了出來。

程彥道:“姐姐與兄長是不是有什麼誤會?若有誤會,兩個人便更要見麵將話說清了。你現在正是養病的時候,心裡若是不痛快,於你的傷勢也是無益。”

許裳咬了咬唇。

“我不想他可憐我。”

許裳終於輕聲開口,抬眉看向程彥,眼角微紅,清澈的眼底聚著霧氣。

如清水河上終年不散的煙霧一般。

程彥一怔,下意識便道:“怎麼是可憐?”

“兄長,兄長是的確欣賞姐姐的啊。”

李夜城不止一次在她麵前稱讚許裳,說許裳是世間奇女子,無論是眼光,還是能力,都遠超這個時代的男兒。

李夜城對許裳的欣賞溢於言表,甚至還說出許裳若為男子,他必要與許裳結拜為異性兄弟這種直男到不能再直男的話題。

那時的程彥聽了,笑得眼淚都快要出來了,笑完之後,打趣兒問李夜城:“可是我的裳姐姐是個女人,兄長準備如何報答她?”

李夜城愣了愣,想了好一會兒,方道:“那我便給她尋個好夫婿。”

程彥便問:“尋什麼好夫婿,現成的不就有一個麼?”

冬日的暖陽分外溫軟,徐徐落在李夜城眼底。

李夜城碧色的眸光幽深,輕輕閃了閃。

程彥道:“兄長不如,以身相許?”

李夜城的臉似乎紅了紅,又似乎沒有。

程彥隻覺得李夜城仿佛有些緊張,嘴角微抿,聲音也是乾乾的,不複之前的侃侃而談。

李夜城道:“阿彥莫要渾說,許姑娘不會瞧上我的。”

正是那一日,程彥隱約發覺,自己的兄長,似乎與往日有些不同。

具體是什麼不同,她也說不上來。

後來與李斯年說起此事時,李斯年輕笑,瀲灩的目光悠悠,手指戳了一下她的額頭,道:“李夜城當真是你的好兄長,在感情之事上,與你一般的糊塗。”

她不服,便去揉李斯年的臉:“我才不糊塗,我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

李斯年實在太好看,無論將他的臉揉成什麼形狀,他依舊是讓人為之驚豔的。

李斯年捉住了她不安分的手,道:“你不糊塗,那我問你,你喜歡我麼?”

“自是喜歡的。”

她有些奇怪,看了看李斯年,道:“若是不喜歡,我為何要與你成親?”

李斯年便道:“那你知道什麼是喜歡麼?”

她道:“喜歡是想與那人在一起,日日看著他也不嫌煩。”

李斯年便又笑了,在她眉心落了一吻,淺笑著說道:“喜歡是自卑。”

“越喜歡,便越自卑。”

“唯恐自己配不上那人。”

“朝思暮想,總覺得那人是天上的星辰,而自己,是地上任人踐踏的泥汙。”

而今想想李斯年那夜說的話,再想想李夜城那日神情,程彥便有些明白了,李夜城對許裳的態度。

或許李斯年說的對,李夜城與她一樣,萬事聰明不糊塗,唯獨在感情上犯起了迷糊。

往事湧上心頭,程彥又對許裳道:“姐姐或許不知道,兄長不止一次在我麵前提起姐姐——”

許裳笑了笑,打斷了程彥的話:“李夜城的心,旁人不知道,你難道還不知道嗎?”

“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我才更希望姐姐見兄長一麵。”

程彥正色道:“旁人都道兄長喜歡我,可是姐姐,兄長喜歡的人真的是我嗎?”

如果這是許裳的心結,那她很有必要將這件事解釋清楚。

她與李夜城相識多年,太了解李夜城對她的心了。

程彥道:“當年兄長被困牢獄,走投無路,隻能在牢中等死,是我在那個時候救了他,又救了他的母親,給他一個相對安定的生活,讓他得以習騎射,讀兵書,去做一個與他父親一樣的男人。”

“兄長對我的喜歡,源自於此。”

“可是姐姐,這樣的喜歡,真的是喜歡麼?”

程彥看著許裳的眼睛,許裳眼底霧氣彌漫,掩著她的眸,也掩著她的心。

“姐姐是聰明人。”

程彥輕聲道:“這樣的喜歡,不過是感激罷了。”

“兄長對姐姐,才是真正的惺惺相惜,誌同道合。”

三觀與興趣相近的人,更容易心動在一起,便是這個道理。

李夜城的誌向在沙場,許裳受父親影響,最大的願望也是驅除北狄,恢複大夏河山。

他們有著共同的誌向,共同的愛好,而她與李夜城,更像是李夜城年幼時期經曆的一場夢。

那年的李夜城孤苦無依,在牢中等死,她不過是拉了李夜城一把,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