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縈之以身托付，望君垂憐，隱瞞女子之身喬裝世子之事，庇佑我池家滿門性命。”
安靜了片刻後，帷帳裡有人低沉說了兩個字。
那嗓音帶著事後沙啞，語氣慵懶而隨意，或許是貼著耳邊說，聲線極低，幾乎聽不清楚。
池縈之分辨了半天，猜想那人說兩個字應該是：‘允了’。
白霧驀然湧出，靜室裡景象淡去了。
從夢裡驚醒池縈之，按著宿醉發暈頭，手腳綿軟地撐坐起身來。
偌大配殿裡，除了四角長明燈，便是一問三不知宮人。她估量時辰，差不多宮宴該結束了，腳步虛浮地起身，推開兩道沉重雕花木門，從門背後探頭出去，剛要打量附近情況——
一隻手橫次裡伸出來，猛扯住她寬大袖袍，拉了人便走。
“快走快走！”沈梅廷一隻手扯著池縈之，另一隻手以袖掩麵，拉扯著人奔回了臨水正殿附近，十人隊列金吾衛來回巡視值守，沈梅廷這才鬆了手，恨鐵不成鋼地埋怨她，
“你啊！你父親說‘多看少動’四字金句，被你給吃了？看看你今天頭一次入宮赴宴惹出多少動靜來！”
他低聲數落道，“你到底跟太子爺說了些什麼，做了些什麼，竟惹得他當眾說出……說出……那四個字來！今天事傳出去，你一個堂堂大好男兒，謁見東宮當日被誇讚竟是容貌，你在京城還怎麼混啊！”
池縈之張了張嘴，想要說話，想了半天，不知道怎麼解釋。
太子爺氣得拍了桌案，眼神像冰刀子，聽話頭意思應該是申飭問罪，誰知道話尾突然一轉，莫名其妙變成了‘美貌可愛’……
歸根到底，就是因為萬人迷光環啟動了吧。
她心裡想了一圈，以當時情況，她能阻止萬人迷光環啟動嗎？不能。
事情已經發生了，她能讓時光倒流嗎？不能。
既然都不能，那就算了吧，不費勁想了。
“我沒打算在京城混。送完賀禮回平涼城唄。”
池縈之拉著沈梅廷回到正殿裡，依舊在原來座位處坐下了。
宴會主人雖然拂袖而去，令狐羽還在，宴會還在繼續。羽先生代替自家主君談笑風生地招待各路藩王和世子。
冷菜都撤了，換成了熱氣騰騰新一輪菜品。她夾了一筷子嫩羊舌，放進了新換白瓷盤子裡，遞給沈梅廷，
“好了沈表兄，你心意我領了。吃點羊舌，當做是我舌頭吧。今天剩下時辰裡，我在宮裡一個字也不說了。”
“你啊……”沈梅廷歎了口氣，筷子夾起嫩炙羊舌，把一整塊都吃了。
“就算剩下時辰裡一個字都不說了，太子爺四個字已經撂下了，所有人都聽見了。羽先生命人扶你去配殿裡醒酒，我當時就瞅著朱大將軍看你眼神不對，像是要找你麻煩樣子。過了沒一會兒，我留意到朱瓴人突然不見了，趕緊去尋你。還好還好，沒出事。宴席馬上就要散了，你彆惹事，跟著彆人一道趕緊出宮。”
樓思危聽到了幾句，也湊過來了，“叔啊，當心些朱瓴。我聽說這位朱大將軍也是個有怪癖人，怪癖在京城裡是出了名。我在封地都聽說了。”
池縈之聽樓思危這麼一說，頓時就想起了早上問他怪癖之事，手裡湯勺一顫，白玉湯灑了幾滴在桌案上。
“朱瓴？”她驚問，“他就是那種……喜歡用繩子人？”
樓思危也是一愣，連連搖頭，“不不不。我說怪癖，跟叔你早上問怪癖是兩碼事。”
他捂著嘴小聲解釋說，“我聽說朱瓴這人，戰場上殺人殺太多了，腦子不正常，喜歡折磨人，喜歡看人哭，越是長得好，他越喜歡看人哭。蜀王謀逆案審訊時候，經常有受刑人一邊慘叫一邊哭，彆人都不忍心聽，就他獨自在旁邊哈哈大笑，是吧？”最後詢問對著京城本地地頭蛇。
沈梅廷點了點頭，顯出憂慮之色。
“所以我剛才看到池表弟被扶去配殿醒酒，朱瓴又不見了，心裡就覺得不對，趕緊跟過去瞧瞧。——哎我都著急了，你怎麼還喝得下去湯呢。”
池縈之本來聽得心頭劇顫，聽到具體怪癖形容，頓時心也不顫了，手也不抖了，恢複了一派鎮定神情，又舀了一勺白玉湯吹著。
“哦？喜歡看人痛苦聽人哭啊。”她淡定地說，“是挺怪癖。不過京城裡有怪癖人那麼多，路走多了總會遇上一兩個，不是遇到這個就是遇到那個。行了，我知道了。”
沈梅廷：“……”
池縈之喝了口熱湯，又想起了剛才夢中瞧見墨玉扳指，問了一句，“沈表兄，你在京城裡有沒有看到有人戴著墨玉扳指？”
“墨玉扳指？”沈梅廷納悶地重複了一遍，“白玉扳指，翡翠扳指都常見，墨玉材質少見。終歸是些小玩意兒，我平日裡沒太留意。”
池縈之顯出煩惱神色來。
沈梅廷挺不是滋味，“池表弟啊，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惦記著玉扳指這種小玩意兒呢。不管剛才珠簾後你和太子爺怎麼回事，你現在酒醒了，應該立刻去找太子爺，當麵向他請罪。”
池縈之才不想去：“雖然是我醉酒失言在先，但太子爺也跟著失言了。以我如今年歲，稱一句可愛勉強還算恰當；美貌兩個字，對男子實在失禮。我一句他一句，算起來……我跟太子爺兩清了？”
樓思危：“這……跟太子爺算賬，似乎不能這樣算……”
沈梅廷歎息著夾起一筷子嫩炙羊舌，“你方才說，吃些羊舌，當做吃是你池世子舌頭？不，吃是我沈某人舌頭，留著你舌頭吧。我留最後一句話給你：趕緊去找太子爺賠罪，完事了趕緊出宮。”
他鬱悶地吃完了最後一塊羊舌，起身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