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魚第四十式(1 / 2)

池縈之昨晚翻來覆去沒睡好, 早上起來就覺得身上不太對勁。

倒也不是哪裡痛,就是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就像是炎炎夏日吃壞了肚子, 明明穿戴得足夠,手腳都暖著, 就小腹冰涼。

行軍路上, 連個湯婆子都找不著, 更彆提捂著肚皮的小手爐了。她一大早地灌了兩杯滾熱的茶進肚, 躺著沒動。

早上樓思危過來了一趟, 找她商量捐贈國庫的事。

淮南郡富庶天下,三十萬兩銀子雖然數目巨大, 也就是淮南郡兩三年賦稅的事, 拿得出來。

池縈之問他,“你覺得你爹心裡,錢重要還是你重要?”

樓思危:“當然是我了。我爹就我一個兒子, 沒了我,他揍誰去。”

他連早飯都沒吃,回帳子裡悶頭寫家書去了。

池縈之在帳子了躺了半天,小腹越來越難受。本來想在帳子裡窩一整天,但高大年下午過來傳話, 她就知道沒可能躲懶了。

她又灌了杯熱茶,跟著出去了。

走過去的時候, 遠遠看見司雲靖坐在昨日晚上的同一處篝火旁邊烤火。韓歸海跪在麵前, 邊說話邊磕頭, 磕在凍硬的土地上,額頭幾下就見了血。

池縈之:???

她腳步立刻停下了。

高大年在旁邊瞧著,說了一句, “韓世子來找太子爺說事,還請池世子等等過去。喲,看韓世子的兩個大黑眼圈兒,整夜沒睡吧。多半還是為了寫信的事兒?”

空曠的山風呼嘯過來,隱約的說話聲夾在在風裡,斷斷續續傳進耳朵。

韓歸海大禮伏地,聲音哽咽:”……廣陵郡貧瘠,搜空了家底,最多可以拿出二十萬兩。三十萬兩白銀,家父是萬萬拿不出的。還請殿下明鑒!”

池縈之攏著袖子站在原地,心想,“能拿出二十萬兩也挺多了啊。果然是我爹最窮。”

司雲靖用樹枝撥著篝火,平靜的聲音隨著風傳過來,“……廣陵郡不如淮南郡富庶,孤心裡有數。那三十萬兩,是說給樓世子聽的,他父親拿得出。至於韓世子你的廣陵郡這邊——”

平穩的話音到這裡小了下去,低聲說了幾句。

韓歸海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抬起頭來。

“廣陵郡的難處,原來、原來殿下都知道。”

司雲靖頷首道,“你們的難處,孤都知道。”

他起了身,拿了張乾淨帕子,將韓歸海額頭的血跡擦去了,親手將人扶了起來,神色和緩地說了一番話,又勉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韓歸海猛地伏地行了個大禮,

“多謝太子殿下仁德。歸海……歸海銘記於心!之前豬油蒙了心,對殿下有種種誤解。還請殿下恕罪!歸海回返廣陵郡後,誓願全力鎮守疆土,為大周,為殿下肝腦塗地!”

他抹了把眼角,起身哽咽著走了。

池縈之:???

這突然唱的是哪一出戲?

韓歸海走了,司雲靖重新坐下來,繼續拿起樹枝,又撥了撥篝火。

“池世子過去吧。”高大年小聲提點了一句,“小心應對著些,就說你身上不舒服,拖延了寫信。”

“哦。”池縈之慢騰騰地過去了。

她還沒走近,迎麵拋過來一句不冷不熱的話。

“三個人裡麵膽子最肥的,果然是你。”

池縈之經曆了昨晚驚嚇效果十足的篝火夜會,剛生出點苗頭的舊日好友的親近念頭被掐滅在萌芽裡,怎麼瞅眼前這貨都不像是個並肩閒聊的好對象了。

她過去規規矩矩行了禮, “殿下何出此言,臣好端端的在帳子裡,什麼也沒做啊。”

司雲靖斜睨了她一眼,對她一夜間的態度轉變似乎早有準備,並不覺得意外。

“就是因為你什麼也沒做,所以說你膽子最肥。”

他習以為常地擺出了平日的架勢,手指彈了彈身邊放著的一封信,“樓思危已經寫好了家書,中午之前就呈上來了。”

又抬手遙遙一指走遠的韓歸海的背影,“韓歸海的家底掏不出三十萬兩銀子,過來懇請減免。”

他最後指了指池縈之,“你呢。嗬,信也沒有,人也不來。所以說你膽子最肥。”

池縈之無辜地解釋,“真不是膽子的問題,是臣有自知之明。家父有點家底全砸在兵營裡了,問他要兩三萬兩都不見得掏的出來,三十萬兩?那是不可能的。”

她一攤手,“寫信回去也是無用,何必花力氣白寫一封呢。”

司雲靖伸出手掌烤火,淡淡道,“寫信回去要不要得到銀子是一回事。寫不寫信,就是另一回事了。孤再問你一次,寫不寫。”

旁邊的高大年察言觀色,端著準備好的筆墨硯台過來伺候。

池縈之被人親自盯著,磨磨蹭蹭坐在篝火旁寫信,寫了幾個字,把筆放下了,雙手奉上信紙。

“這麼快?”司雲靖一挑眉,拿過信來掃了一眼。

白色信箋上隻寫了短短三行字:

“父親大人見信如晤:

孩兒在京城一切都好。家裡有三十萬兩銀子嗎?如有請隨信寄來,沒有的話算了。

孩兒頓首再頓首”

司雲靖給她氣笑了。

“你就準備把這封信寄回去給隴西王?三十萬兩銀子的大事,輕描淡寫兩句完了?”

他拎起薄薄一張信紙抖了抖,嘲道,“‘沒有的話算了。’寫得好灑脫啊,池小世子。當真置生死於度外,要錢不要命。”

池縈之納悶了。

“臣奉命寫信要錢,殿下怎麼提到‘置生死如度外了’呢。”她詫異地說,“就算拿不到錢,殿下也不會當真殺了我們的。”

說到這裡,對著對麵那人冰冷的視線,她也有點不確定起來,小聲反問了一句,“是吧?”

司雲靖:“……”

一時間,他竟不知道應該回答‘是’還是‘不是’。

習以為常的儲君生殺予奪的威懾架勢突然有些繃不住了。

他沉默了片刻,深吸口氣,把紙“刺拉”一聲給撕了,簡短地說,“坐這裡重寫。把京城局麵的急切寫出來。”起身走了。

池縈之沒法子,坐在篝火邊琢磨著用詞寫信。這回寫了挺久,最後終於交了信回自己的帳子去。

當天夜裡,輪到司雲靖在帳子裡輾轉反側,睡不著了。

他的枕頭下麵壓著池家小世子花了一下午寫成的第二封信。

信裡果然按照自己的要求,寫出了京城的急切局麵。

“父親大人見信如晤:

孩兒在京城一切都好。京城急需三十萬兩銀。急急急急急急急。

隨信儘快送來京城。”

——信箋皺巴巴的。

——第一次看就揉皺了。展開重讀了一遍後,氣得再次揉成了一團。

為了這封信,司雲靖半宿沒睡著,心想著,如果我是他老子,看到千裡迢迢寄去這樣一封沒頭沒尾的信,隻怕送來京城的不是銀子,是三尺大砍刀吧……

不知怎麼的,眼前反複閃現著池家小世子早上無辜的眼神,語氣詫異而肯定地說的那句,“殿下不會當真殺了我們的。”

司雲靖在簡陋的行軍床上翻了個身,暗想,這些日子的行事還是出了差錯。

顧念著舊識的交情,感念著他對自己的大膽愛慕,對池家小子過於親近了。

聖賢說的不錯,正所謂‘近之則不遜’。

身為隨侍近臣,對儲君失了懼怕之心,對他對自己都不是好事。

——果然還是要給點顏色看看。

……

池縈之第二天早上起來,身上不舒服的感覺更重了。謹慎地查驗了半天,還好沒有異常情況。

洗漱完畢,習慣性地出去營地大帳前頭空地的篝火處蹭早食。

太子這人吧,睡得比狗還晚,起得比雞還早。前兩天她早上起身過去的時候,那邊差不多已經吃完了,給她留了些鍋子裡的溫粥。

今天她特意起早了點,看看日頭升起不久,還沒爬到樹梢上,估摸著比昨天早了一刻鐘,應該能吃到現做的新鮮熱粥了——

輕快的腳步震驚地停在了空地邊上。

空鍋。空碗。幾個內侍忙著熄滅篝火最後的餘燼。

司雲靖慢條斯理地喝著飯後的溫茶。

“來了?”他若無其事打了個招呼,“吃過了沒。”

池縈之:“……沒。”

“沒有就對了。”司雲靖起身往帳子方向走,邊走邊道,“你們的口糧留在京畿大營了。這幾天另外兩位世子都是自己去林子裡獵的口糧。池小世子拖延了兩日,今日也跟著去吧。”

池縈之捂著空空的肚皮,“……先吃點東西再去林子裡打獵吧。萬一臣手腳餓得沒力氣,被狼叼走了呢。”

“兵營大軍駐紮的山林附近,怎麼可能留著猛獸叼走你。放心吧,林子裡隻有兔子山貓小鹿。肚子餓了就手腳快些,多獵幾隻。”

池縈之:“……”昨天還好好的,今天說翻臉就翻臉,非人哉?

兩邊擦肩而過的時候,她想想不行,伸手拉住了這位厚重的衣袖,輕輕扯了扯。

司雲靖的腳步一頓,狹長的鳳眸轉向她,遞來冷淡的一瞥,“耍賴沒用。說沒有就沒有。”

池縈之:“沒耍賴,隻求借個火。前兩日賜下的芝麻胡餅在我行囊裡,隨馬帶過來了。臣先烤塊熱餅墊墊肚子,再去林子裡?”

司雲靖的視線掃過池家小世子血色不足的唇色,想起他這兩天身子不舒服,吩咐左右,“篝火重新點起來。”說完走了。

池縈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