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魚第五十二式(1 / 2)

阿重在床邊坐直了身, 柔柔地道,“奴幼時父親在南唐犯了事,被抄沒入教坊司, 幾度輾轉,紅塵飄零。王妃托人將奴贖了身,帶來平涼城。奴曾學了些禦男手段, 今日將秘籍傾囊相授——”

“慢著。”池縈之趕緊喊停。“這事關係重大,一旦開了弓就沒有回頭箭了。我還沒想好……讓我再想兩天。”

她躺回去,把被子往頭上一蒙:“……睡下吧。”

“是。”阿重起身拿過油燈,把寫字的幾張紙全燒了。

雖然事情沒解決, 至少把困擾的心事傾述了出來,池縈之舒坦了, 很快便安心地陷入了夢鄉——

她又站在了一片久違的黑幕正中。

鋪天蓋地的巨大黑幕上, 飛快地滾動著一句句的劇本台詞。

【第九百九十九幕——】

【“縈之以身托付, 望君垂憐,隱瞞女扮男裝偽做世子之事,庇佑我池家滿門性命。”】

【“允了。”】

【“家族生死前程, 儘在殿下掌中。縈之忠心事主,絕無二心, 望殿下明鑒。縈之懇請返程。】

【“留京一年, 生下孤的孩子, 準你返程。”】

【京城太子線。完。】

池縈之:“……”媽蛋!

才過了四更天,她頂著一雙大黑眼圈,早早地把阿重推醒了, 問清楚能令月事緩至的湯藥,同時兼具避孕之效,這才放下了心, 囑咐她再熬一碗藥來,分量加濃,藥效要足。

天色還沒大亮,她慣例從左掖門入宮,跟著引路的雙喜走過了大半條回廊,忽然回過神來,

“走錯了,這條路是往守心齋的。停雲閣在西邊。”

雙喜笑了:“沒走錯。守心齋昨晚修繕好了,今天又可以用啦。”

“哦?”池縈之倒是有些好奇。

偌大的皇宮裡,她最熟悉的就是守心齋,每天來來去去的,算是待出感情來了。

她追問,“東邊窗戶擱著的魚缸還在嗎?黑檀木大桌子搬回來了嗎?博古架上那塊心形雞血石呢? ”

“魚缸還在,魚苗都換了新的啦。博古架換了新的,雞血石還擱在上頭。太子爺舍不得他的黑檀木書桌,專門請人把木料一塊塊拆開,重新打磨刷漆,做成了黑檀木長矮幾,嘿,煥然一新,還能繼續用!早上抬進守心齋啦。”

修繕守心齋的活計是雙喜負責的,話匣子打開,一路上跟她講了許多不為人知的苦處:

“太子爺是個念舊的,京城裡新鮮花樣的時興東西再好也瞧不上。這兩天咱家幾乎把內庫給翻了個底朝天,專找那些式樣典雅大氣的好物件。要風物雅致,要底蘊厚重,還不能顯得累贅。好不容易給配齊嘍~”

兩人說著話,正好走到了守心齋,雙喜親自推開了重新刷了清漆的兩扇雕花木門,引著池縈之往裡走,

“勞煩池世子在這兒候著,順帶看看新擺件如何。咱家再四處看看還缺什麼。”

池縈之愉悅地應下了,等雙喜倒退出門,她輕鬆地轉了個身,感覺腳下挺軟和。

低頭一看,原來新鋪了一塊柔軟貴重、花紋繁複的波斯地毯。

波斯地毯是稀罕的好物件,平日裡不常見。

但不知怎麼的,紋路看起來總有點眼熟的感覺……

對麵的牆角處多了個東西。

她留意望去,角落裡新放了個三足鎏金獸首銅爐,裡麵繚繚燃著沉香。

那銅爐看起來又有點眼熟……

池縈之站在門邊,吃驚地轉頭四顧。

東邊半開的裂冰紋軒窗前,冬日擋風的厚重棉布簾子換下了,掛上了色澤淡雅的湘妃竹簾。

三間明堂中間的隔斷,也同時換下了棉布簾,掛上了同色的湘妃竹簾。

明明是整套全新的擺設……怎麼越看越眼熟?

越看越像夢裡見到了許多次的那間靜室?!

池縈之震驚地站在守心齋門口,進來時的微笑凝固在臉上。

她終於從猝不及防的衝擊裡回過神來,踩著柔軟的波斯地毯走過去明堂隔斷處,掀起了湘妃竹簾,走向半開的軒窗邊。

窗外梅枝疏落。樓思危帶來養魚的琉璃碗依舊擱在窗外。

她打開半扇窗,往外探了一眼窗下。

人工開鑿的小清池並不大,隻有兩三隻睡蓮躺在水麵上。

到了夏天,這個小小的池塘裡會不會響起蛙鳴?

軒窗邊擺放的黃梨木方桌被移走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方軟榻。

書桌木料改製的黑檀木長矮幾,就放在軟榻前。

池縈之若有所悟,站在軟榻處轉了個身,目光越過明堂,往裡間望去。

裡間新放了個六扇山水寫意大屏風。

原本的貴妃榻被搬走了,屏風後隱約顯出一張黃梨木拔步床。

左右金鉤,勾起層層輕綃綺羅。

獸首銅爐裡的沉香繚撩,逐漸縈繞了鼻尖。

守心齋的布置還沒完全擺放好,一個十來歲的小內侍匆匆忙忙捧著個四角雕蓮花的沉香木方盒子進來。

腳下沒留神,踩到了柔軟的波斯地毯,把他自己唬了一跳,吧唧摔了一跤。

手裡捧著的方木盒摔出了兩三尺,雕花銅扣被震開,裡麵的風信子金手鐲和腳鈴鐺咕嚕嚕滾了出來,正好落在池縈之的腳下。

那小內侍慌忙告罪,奔過來撿起金鈴鐺手鐲和腳鐲子,重新放回沉香木盒子,啪嗒蓋好了,抱著盒子看來看去,把方木盒塞進黑檀木長矮幾的下麵。

池縈之低低地倒吸了口冷氣。

她清晰地記得,那場經典的靜室掉馬劇情裡,“太子”就坐在窗邊軟榻上,從黑檀木矮幾下麵拿出了四角雕蓮花方木盒子,打開,露出了滿盒珠釵。

在這處極度陌生而又極度熟悉的守心齋裡,她心神不寧,坐著發愣了半個時辰,入京以來第一次告病,趕在午膳前的時刻提前出了宮。

心事重重地回到城東老宅子,她叫來了阿重,謹慎關好正屋門窗。

池縈之坐在桌前,鄭重說,“昨夜商議的事情,我想清楚了。發展出人意料,已經躲不過去了,再拖延下去,隻怕局麵會越來越糟,不如現在就解決了。所謂的‘含糊過去的手段’怎麼說,還請阿重姐姐教我。”

阿重坐在對麵,柔柔地道,“昨夜說過了,奴輾轉紅塵時曾學了些手段,今日將斬男秘籍傾囊相授。一夜纏綿之後,必定令對方食髓知味,念念不舍,任他錚錚鐵骨,儘化作繞指柔——”

“慢著。”不等阿重的下半句說完,池縈之再次喊停。

她拿過紙張,快速寫下,“我無意與東宮保持長久關係。隻求一夕之歡,獲取東宮守護承諾。之後還要想辦法抽身遠避。”

“哎呀。”阿重的一雙美目閃動,捂著嘴低笑起來,拿過筆寫道,

“世子爺好像話本裡始亂終棄的負心薄幸郎。那東宮豈不是被始亂終棄的——”

沒等她寫完,池縈之趕緊把筆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