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一片狼藉。
最先入眼的是一個沒了樹乾的樹樁,根部這頭自泥土裡翻出,另一頭斷裂處可見明顯雷電燒焦痕跡,有些地方甚至還冒著絲絲白煙,便是周邊泥土中也呈現出不少黑色。而樹樁的西側數步遠之地是一個斜坡,斜坡一路往下有樹木滾落的痕跡。
站在坡前往下看,一眼便找到了從樹樁斷裂的大樹。這棵樹是橫在一個坑上的,正好將坑口遮擋,從枝丫的縫隙看去,半坑泥土裡困著一個人,六歲左右的年紀,不是周雙鶯是誰?
前世這本書,沈煦是囫圇吞棗般看的,本就是閒暇間無意點進,消遣之用,並不細致。尤其距離看完這本書已經過去大半年,大致劇情還知道,但好些細節已經記不清了。
若非見到眼前的場景,沈煦可能永遠也想不起來,書中還有這一段。
是的,現在,他想起來了。書裡,女主周雙鶯曾拿到了一份無主之財,後來這筆錢財也成為了她幫助父母事業起步的重要資金。
可是書裡,她是在大雨放晴後的第二天清早,借口割豬草挖到的。而現在,大雨剛過去還沒一個小時……
看著坑裡周雙鶯狼狽的模樣,沈煦嘴角微抽:這輩子有了他的出現後,女主的運氣似乎有些衰?
周雙鶯也覺得自己很衰。
這場大雨下了兩天一夜,雨停時已經臨近傍晚,眼見著要不了兩個小時,天就要黑了。這時候上山並不安全。因此她確實打算第二天早上再去。
可是計劃趕不上變化。她看到燕子三娃領著劉萌往後山林子裡去玩,走的正好是上輩子發現金子的方向。
若是大人還好,畢竟村裡大人都知道這時候不能往深處走,泥土鬆動,路不好走,一個不慎就可能出事。但是他們三個孩子懂什麼?指不定就玩瘋了到處跑。如果被他們早一步發現金子怎麼辦?
接連經曆了分家、劉萌的提早到來、老乾媽等事件後,周雙鶯已經不敢有半分鬆懈大意了。她不敢賭。這筆金首飾是她目前唯一能夠尋到的錢財,不容有失。她咬咬牙,上了山。
知道大概方向,一路走過去便瞧見了倒塌的大樹,並不難找。她也確實在樹底部的坑坑窪窪裡發現了鐵皮盒子,裡麵也確實有一套金首飾,與她上輩子所知一模一樣。
彼時,燕子三人正在距離她約莫半裡多的東邊玩,沒人瞧見她。她將鐵皮盒子扔了,把金首飾揣進懷裡,準備往西邊走,繞一圈回去,神不知鬼不覺。也不知怎麼地,她才走了沒幾步,腳下一滑,整個人往斜坡下滾,求生的本能讓她抓住坡上倒塌大樹伸出來的枝丫。
可惜沒抓穩,還是摔了下去。就這麼巧,坡下竟然有個一米多深的大坑。她摔在坑底,剛爬起來還沒等她看清楚坑裡的情況想辦法出去,坡上的泥土鬆動,撲簌簌往下落,將這個坑填了大半。
禍不單行。倒塌的大樹本是橫亙在坡上,一半樹乾在平地,一半樹乾懸空在坡前,許是她抓樹枝丫的舉動打破了這美妙的平衡,樹乾往下傾斜,整棵樹滾落,落在坑上,將坑口完全擋住,她再無法上去,隻能透過枝丫的縫隙往外大聲呼救。
這邊的響聲本就驚動了燕子三人,緊接著又聽到熟悉的喊叫,三人順著呼聲尋來,便看到了困在坑底的周雙鶯。
劉萌在坡上守著,燕子和三娃回村裡找人。
出了這樣的事,村裡不少人都來了。劉豔華嚇得麵色蒼白,趴在地上衝坡下喊:“鶯鶯,你還好嗎?你回答媽媽,你怎麼樣了?”
“媽媽?我在這,媽媽!救我!我受傷了!媽!快救我!”
聽到周雙鶯受傷,劉豔華身子一晃,“快,愛國,把鶯鶯救上來!”
眾人順著斜坡爬下去,幾個大壯漢,三個抬大樹左邊,三個抬大樹右邊,還有兩個抬中間。
“一,二,三!”
“再來!一,二,三!”
如此數次,才將大樹抬起來,丟去一邊。周愛國跳下坑,將周雙鶯抱在懷裡爬上坡。劉豔華這才看到,周雙鶯臉上被樹枝的尖叉刮過,從眉角到鬢側,一條血痕,頭上也有血。
周雙鶯白著臉問劉豔華:“媽!我……我是不是毀容了?你快幫我看看我的臉!我臉上的傷怎麼樣?你告訴我,我是不是毀容了?”
她的語音急切,還帶著顫抖的哭聲。
毀容?
劉豔華渾身發冷,眼前一黑,直愣愣暈倒下去。
又是一陣手忙腳亂。眾人將這母女倆送回周家,李大夫已經得了信等著了。
周雙鶯頭頂是皮外傷,不重,上過藥,纏了一圈繃帶,過個三四天就能好。身上還有好幾處從坡上滾落的擦痕,也不重,比頭頂的傷還輕,更是不打緊。麻煩的是眉角到鬢側,傷口有點深。好是能好,但會不會留疤難說。
李大夫:“小孩子皮膚恢複能力強,興許不會留疤也不一定。便是留了疤也不要緊。你現在還小,時間長了,自然會淡。更何況這傷不在臉上,往後把前麵的頭發剪一剪放下來就能遮住。不打緊!”
不打緊?怎麼可能不打緊呢!
對這套說辭,周雙鶯很不滿意。這豈不是說自己永遠都要留著劉海,沒劉海就成了醜八怪?
上輩子她見到的劉萌,梳著高高的盤發,露出光潔的額頭,發上彆著精致的鑽石發卡,好看得絢麗奪目。
這輩子如果她的頭上有這麼一道疤,那肯定是不能如此打扮了。
周雙鶯臉色一沉,不甘心,想要再問李大夫有沒有什麼法子。抬頭一看,李大夫已經去診治她媽了。
“沒事,這是懷孕了。身子有點虛,胎相不穩,我開幾副安胎藥吃下去就行。問題不大。”
周愛國呆了。
“前三個月小心點,彆乾重活,彆累著。這年紀大了,懷孕是比不得年輕姑娘的。更何況你媳婦身子還有些虧。多注意些吧。能吃好就吃好點!”
周愛國死死扯住李大夫:“你說什麼?懷……懷孕?”
“是啊!懷孕一個多月了。你不知道?”
“我……我……我要有兒子了!”周愛國高興地差點手舞足蹈起來,“我要有兒子了!”
李大夫:……我隻說是懷孕,沒說是兒子!
送走李大夫,周愛國的興奮勁還沒褪去,此時劉豔華已經醒了過來。
“豔華,我們要有兒子了!你懷孕了!我們要有兒子了!李瘸子說得真準!”
劉豔華怔愣,聽了好幾遍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她低下頭,雙手撫上自己的小腹,“孩子!我有孩子了!愛國,我們終於又有孩子了!”
“對!我們又有孩子了!”
都幾十歲的人了,仿佛回到了第一回做爸媽的時候,開心得像個傻子。手舞足蹈,興奮雀躍,不能自已。
這回不用周雙鶯出頭,也不必劉豔華勸說,周愛國主動找到向桂蓮。
“媽!你也聽到李叔說的了。豔華懷孕了不能受累!媽,我要有兒子了!”
向桂蓮神色狐疑,暗地嘀咕:老大媳婦生周雙鶯之前好歹還懷過一次,可惜沒保住。自從生了周雙鶯後,肚子再沒有過動靜,這都過去六年了,居然懷了?難道之前真是虧著了?要不然這才歇著沒乾家裡活多久,就有了?
“媽!李瘸子說我命裡是有子的。這回一定是個兒子!”
向桂蓮瞄了眼屋內的劉豔華,心念百轉。
當初李瘸子他爹給三子算命是怎麼回事,她比誰都清楚,那就是假的。可李瘸子他爹能掐會算是真的。還沒解放前,在她們這一帶還挺有名氣。要不然,她也不會找上門。
後來國家破四舊,革除封建迷信,這種事不讓乾了。李瘸子他爹收了手。但這項本事誰家舍得就此斷絕?李瘸子肯定是學了的。
想想老大說的話,李瘸子就算沒把他爹的能耐學到十成十,但凡有個五成,也該能看出老大命裡是否有子了。所以……
向桂蓮目光轉向劉豔華的肚子,莫非這真是一個兒子?
周愛國見她一直不說話,竟噗通跪了下來,“媽!我和豔華年紀都不算小了。我們兒女緣分本就淺,懷孕不易。這或許是我們最後一個孩子,也是我們這輩子唯一的兒子。媽,這個孩子不能出事。李大夫說了,豔華不能受累,得好好養著。往後家裡的活,我來幫她乾!”
“你先起來,三十多的人了,也不嫌丟人!”向桂蓮一哼,“不就是好好養著嗎?行了,往後有活我不找她。家裡還有老二家的呢,用不著你一個大男人乾!你放心,這要真是個兒子,媽一定給你保住!”
周愛國心下大喜,“多謝媽!”
又轉頭對張麗芬說:“多謝二弟妹!”
張麗芬:……你們問過我了嗎?我答應了嗎!懷胎十月!十個月啊!之前說半年,合著現在變十個月了!
她還沒開口,向桂蓮已看出她的麵色,“怎麼地,不服氣?這些年你把活推給彆人的時候,怎麼不說不服氣?”
張麗芬咬牙,“媽,這才剛懷上,誰知道是不是兒子,要又是個丫頭片子,那……”
“呸!”向桂蓮啐了她一口,無情打斷,“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你巴不得老大沒兒子沒後是吧!張麗芬,你心怎麼這麼歹毒!”
張麗芬:……她是不想大房有兒子,可她這話沒說錯啊!
周愛國瞪眼:“二弟妹!這一定是個兒子!李瘸子算過的!”
張麗芬:……神他媽的李瘸子!
向桂蓮:“愛乾乾,不愛乾,滾回張家去!我倒要和張家算算,哪家的媳婦這麼懶!”
張麗芬:……氣死了,氣死了,氣死了!
然而,無可奈何。劉豔華好歹有個大哥給撐腰,這些年要不是沒生出兒子沒底氣,也不會一直被她壓著了。她有什麼?娘家人隻顧自己,沒一個真心疼她的!
張麗芬咬牙,想到劉豔華的肚子,越發不得勁了。這要真是個兒子,光宗和耀祖可怎麼辦?
轉回頭,張麗芬就找上周愛黨。周愛黨一點不急,“上回懷鶯鶯的時候,好多人不也說看肚子是個兒子嗎?你真信李瘸子算命這麼準?”
“誰管他算命準不準。這懷上了,不是男就是女。五五開的機會,保不齊就是個男的呢?你就不想想你兒子?你沒看媽緊張的那個勁,這還沒生出來呢!要生出來了,還不把光宗和耀祖給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