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婆子在青石縣?”
沈煦看著手中的資料,據白崇委托人調查來的結果。蔡婆子的確有個親戚在青石縣。當年饑荒,蔡家糧食被搶,家人被殺後,唯一活下來的蔡婆子便離開下水村前往青石縣投奔親戚。
但是那會兒家家戶戶都艱難,親戚哪裡願意再添一張嘴。蔡婆子遭親戚趕出來,無處可去,想要尋死,跳下河被人救起,好心人給了她一碗稀粥。蔡婆子感受過河水灌進胸腔,讓人窒息的那一刻,心存懼意,沒敢再死一回。
她一路走,從鄉下走到城裡,在地裡、河裡、垃圾堆裡翻東西吃。實在找不到吃的,就啃樹皮。她挖過野菜,捉過老鼠,摘過椿樹芽,也乞討過。雖然一般都討不來什麼,但偶爾也有那麼幾回,遇上家裡條件還可以的,會給半個紅薯。
這麼東一口,西一口的。蔡婆子活了下來。三年饑荒過去,日子開始好起來。但那是彆人。蔡婆子是外來戶,在青石縣本地沒戶籍,沒田地。即便風調雨順了,地裡產出多了,也和她沒關係。
她就在縣城找乾部家庭,工人家庭,給人家洗衣服,洗一大盆可以換一把米。後來她幫忙洗衣服的那家男主人在政府工作,聽聞她的遭遇,覺得她實在可憐,動了惻隱之心。問她可想過回老家。
那時蔡婆子的身體已經不太好了,經常這裡痛,那裡痛,尤其兩隻腿,刮風下雨最是難熬。青石縣雖與陽山縣比鄰,也隔著好幾十公裡。尤其當時兩邊還沒通班車。以蔡婆子的腿腳情況,是走不回來的。
加之她丈夫兒子孫子全死在下水村,回來乾什麼?觸景傷情嗎?她始終記得那個夜晚,都說是賊人闖進來搶糧害了他們家。事實也確實如此。但賊人是誰?左不過是村裡人。因為隻有他們知道自家有糧食。
那些賊人一個個都蒙著臉。若非是認識的,何須蒙麵?
她不知道具體是誰。可賊人心裡是清楚的。這一回去,賊人會怎麼做?去了下水村,她又如何會有好日子過。與其日日擔心,不如留在青石縣。
男主人見她打定主意,便幫她在下麵公社找了個生產大隊落了戶籍。至此,她便算是那邊生產大隊的人了。每天跟著村裡人一起上工,她年紀大了,身體還不好,乾不來太重的活計,賺的工分不多,堪堪足夠養活自己。
白崇說:“我找的公安局的關係,把周邊幾個縣能查的人都查了一遍。這個是各方麵都符合你所提供的條件的。你看看,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沈煦點頭,“應該是了。資料很詳細,蔡婆子的生平事跡,能打聽到的都在上麵了,一看就知道是經過認真調查的。雖說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但重合度這麼高的,怕是沒有。”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
沈煦看著紙上的具體地址,思量了會兒,“距離我們這不算太遠。就是沒有直達車輛,得先坐到青石縣,再從縣城轉車去鎮上,到了鎮上還得轉一趟車。下車後,再走七八裡路,有些麻煩。
不過運輸隊有跑青石縣的路線。最近的一次就在三天後,雖然不是我跑,但我可以和同事商量換個班,親自走一趟。我現在已經在運輸隊站穩腳跟,這樣的短途可以一個人負責。到時候,我把運輸隊的事辦完,直接開車去找蔡婆子,把她帶回來。”
白崇看著他,“帶回來?”
“是!她是重要人證。自然要回來作證。”
白崇一愣,“作證?你找蔡婆子做什麼證?”說完,又蹙起眉頭,“說起來,一直沒問你,這蔡婆子跟你什麼關係?”
“我是她接生的。但我應該不是向桂蓮的兒子。”
白崇:啥???
“向桂蓮生產當天,有一個婦人和她一起生產。聽說這位婦人並不是上水村人,是前往京城的路上經過上水村附近,突然急產發作,來不及送去醫院。聽聞旁邊上水村有人正好請了穩婆在生孩子,就找到周家,借他們家的地,把兩個孕婦挪到了一起,都由蔡婆子接生。我懷疑蔡婆子和向桂蓮聯手調換了孩子。”
白崇呼吸一滯,手中的水杯差點沒握住。孕婦?急產?去京城?
他一顆心都提了起來,“這個孕婦叫什麼名字?”
“不知道。隻知道她夫家姓沈。”
沈煦還記得書中的內容,自然不可能隻知道這些。在書中,原身的父親名叫沈赫,出自名門,家境優渥,早年曾出國留洋,回國後明麵上進了偽政府工作,但其實早已加入我黨,作為間諜,給我黨傳遞過許多重要情報。
原身的祖父沈國平,更是有名的領軍之將,最擅長出奇製勝,打贏過好幾場著名的以少勝多的戰役,軍功卓越,乃新種花家開國元勳之一。
但這些都不應該是現在的他能夠知曉的,所以沈煦隻能含糊說“她夫家姓沈”。
白崇雙手抖了下,瞬間又恢複如常,他看著沈煦,神色數變,從最初的不敢置信到驚喜激動,再到躊躇猶疑,最終歸於平靜。他幾度啟唇,似乎想要說點什麼,最後也沒有說。親自送了沈煦出門,白崇在藤椅上一坐就是大半天,不言不語,一動不動。
他的內心驚濤駭浪,久久不能平靜。
三天時間一晃而過。
沈煦來到青石縣。信上有具體地址。他在縣城找了個本地人,花了五毛錢請人家帶路。
到達蔡婆子所在的生產大隊時,剛好午飯後。
對鄉下人來說,車子是個稀罕物。沈煦開著車甫一進村,就引來了不少人的目光,甚至還有好幾個孩子追著車子一邊跑一邊歡呼。
村裡道路不太好走,沈煦擔心車輪子滑道碰傷孩子,乾脆把車停在一邊,下車詢問:“你們村裡可是有個叫蔡蘭花的?”
那是蔡婆子的本名。
“你是說蔡婆婆嗎?我們村隻有她一個姓蔡的。叔叔,你找蔡婆婆做什麼?”
沈煦掏出幾顆糖果一人分了一顆,“你們帶叔叔去見蔡婆婆,糖就是你們的。”
唰一下。孩子們動作相當快,眨眼間,沈煦手心的糖果便沒了。
最大的孩子舉起手,“叔叔,你跟我來!”
按理,蔡婆子現在應該隻有六十來歲,可沈煦見到她時,她已是滿頭雪白,找不出一絲黑發,佝僂著脊背,看起來像是七八十。腿腳也不便利,走路顫顫巍巍,手裡端著木盆。裡頭是剛洗過的濕衣服。蔡婆子走幾步歇一會兒,就這麼點活,都已經似是費了她渾身的力氣。
沈煦又給了孩子們每人一顆糖,哄了他們離開,似笑非笑站在蔡婆子麵前看著她。
蔡婆子一頭霧水,“小夥子,你找我?我不認識你!”
“那你認識上水村的向桂蓮嗎?”
“向……向桂蓮?”蔡婆子眼中閃過詫異。
“你還記得當初幫向桂蓮接生的那個孩子嗎?”
蔡婆子身子哆嗦了下,“你……你是那個孩子?”
“我是,也不是。準確點說,我是和向桂蓮一個屋生產的那位貴人的孩子。你當初親手把我抱給了向桂蓮,把向桂蓮的孩子抱給了那位貴人,是嗎?”
蔡婆子麵色一白,砰!木盆墜落,盆裡的衣服掉了一地。
她嘴唇顫抖著,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冤孽啊!冤孽!我早該想到會有這一天!報應!都是報應!是我當年做了壞事,老天爺懲罰我,讓我死了丈夫,死了兒子,死了孫子。讓我日子淒慘,老了沒人依靠,沒人送終。全是報應!”
邊說邊哭,老淚縱橫。
“看來你是承認了!”
沈煦本以為她會死不認賬,自己許還要費些功夫,沒想到她竟是直接招了。
蔡婆子抹了把眼淚,“你……你找我做什麼?你是來報仇的嗎?”
本該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因為她,隻能呆在上水村這種小地方。她還沒離開下水村前就聽說過,向桂蓮對他似乎不太好。如今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能不找麻煩嗎?
“你……我孤家寡人一個,親人全死絕了。自己也是半截身子入土。我沒錢,也沒彆的值錢的東西。唯一有的就是這條老命。你若是要,便拿去!”
沈煦冷笑,“我要你的命乾什麼?”
“那你要什麼?”
“我隻要你做一件事。跟我回去,把真相說出來。”
蔡婆子怔愣,麵帶猶豫。她不想回去,不想見下水村那些鄉親。
這些資料中都有提過,沈煦心知肚明,他說:“我隻需要你去上水村,你如果不想,可以不踏入下水村半步。等當著上水村所有人的麵把事情說清楚,我還送你回來。做完這件事,你我之間的恩怨一筆勾銷,我不會再找你麻煩。”
找麻煩?怎麼找?就像蔡婆子自己說的,她孑然一身,什麼都沒有,也就什麼都不怕失去。唯一有的這條命,難道要殺了她嗎?
彆說沈煦沒殺過人,也從沒想過殺人。就是殺了有屁用!再說,看蔡婆子如今這副模樣,即便沈煦不動手,她也沒多少日子可活了。並且,活著未必比死了好受。
大概,這真的是報應吧。
蔡婆子的報應是有了,向桂蓮的報應也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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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水村。
周家又亂起來了。
沒分家前,向桂蓮想儘辦法從彆的兒子那裡搜刮東西貼補周愛軍。分家後,向桂蓮跟著周愛軍生活,便開始想儘辦法搜刮周愛軍的東西貼補周光宗和周耀祖了。
然而周愛軍是什麼人,他哪能願意?
事情的最初是因為張麗芬。
她本來以為隻照顧方佳佳一個人,能有多少事?幫著煮飯做菜,說不定還能瞞下一些自己吃用。
哪知道方佳佳看著單純不知事,這回卻像是能看穿她的心思一樣,沒讓她碰到糧食。每次都是到做飯的點,拿了東西過來給她。餐餐都是剛好兩個人的量——她和向桂蓮,從不少給,也絕不多給。
這樣的做法方佳佳是想不到的,必定有人教她這麼乾!不是方母,就是周愛軍。
如果隻是如此,也還罷了。最過分的是,方佳佳是個事精!樣樣講究!
誰家屋子不是看起來不落灰就行?偏她要求天天掃天天拖,不僅如此,桌子椅子,連同旮旯裡都得清理乾淨,還得是用肥皂水擦,說要不這麼弄,有灰塵,臟,若是飄起來吸進身體裡對孩子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