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留聲機片(1 / 2)

琉璃鐘,琥珀濃 容九 10844 字 5個月前

如果不是被這沒完沒了的惡作劇整怕了, 雲知也不至於反其道而行之。

隻稍想,他是個曾因“追求女生”被兄弟插刀的人,聽到厭煩之人如此誤會,當惡心透頂, 避之不及。

雖不指望靠這樣三言兩語令他收手, 想來相似的把戲是不會再用了。

憑直覺, 雲知覺得傅小爺壞的不算低劣, 適才找來嚇唬她的混混,也並非真正的流氓痞子——這傅小爺看著跋扈, 搗亂時竟還留了點底線,雲知也就掂量著糊弄回去便是。

儘管不是長久之計, 但等到校長回歸, 姓傅的應該就不敢這麼明目張膽了。

想到沈一拂, 雲知又不免心神不寧起來,足足半個多月, 他沒有去過滬澄,也曾旁敲側擊向大哥打聽過, 據說是請了個大長假, 實驗室的人都沒見過他人。

這一假, 請的也未免太長了些。

不論是滬澄公學還是大南大學,以沈一拂的職務分量, 都不該拋下這麼多爛攤子不管。

他既然都和家族斷絕來往了, 還有什麼事能令他抽不開身呢?

雲知愈發意識到對他的了解微乎其微,連試想都不知從哪處分析,念及於此, 她又怒己不爭地捏了把臉頰, 心道:說好了隻把他當成尋常的甲乙丙丁, 多管閒事作甚?

回林公館時天還沒黑,雲知一如往常來秋千架上學口語,這個點花園裡頭沒人,她的聲音也相對放得開。

上海既有十裡洋場之名,對英文的重視自然遠遠高於其他地方,連幼兒的啟蒙讀物都教寫ABC,更彆提滬澄了——英文老師格朗德是純種的英國人,教材方麵還專程請了中國公學的名家周先生協助編寫,不似其他學校那樣使用笨拙的漢語注音法,而是將日常生活、趣味軼事融入之中,來勾起學生的興味。

可對於雲知這樣零基礎、連課都聽不明白的人,如何能讀懂這樣高標準的教本?

倒是提過請外文老師的事,但大伯母時而說熟識的老師已移居外地,時而又說這兩年的家教市場太過混亂,誰誰家又遭了洋賊,最好能找個知根知底的大學生來,等伯昀得空了讓他幫著找找。

且不提伯昀忙的來無影去無蹤,雲知並非沒見過大南學生的學習強度,晚自修都是要點名簽到的,大部分人自個兒都學來不及,哪還有空出門打零工的?

她估摸著大伯母是不舍得費這筆開銷,如果為這點小事專程電話祖父,大伯那邊自然不悅,指不定還要擔個“不懂事理”的名聲。

眼下,也隻能去找些“笨拙的漢語注音本”,艱難地從“好、歐而得、阿尤”開始自學。

她機械地念著一鱗半爪的詞彙,忽然聽到身後傳來“噗嗤”一聲輕笑,一回頭,身後不知什麼時候站著一個女孩。

目測比自己長了好幾歲,一身鵝黃絲質襯衫,五官深邃,像湘粵那帶深眼窩瘦臉頰的款,乍一眼瞅著倒是很有精氣神。

雲知不認得她,看她端相著自己,想是笑話自己蹩腳的英文發音,不由微微發窘。女孩站秋千邊上看了書本一眼,說:“你得先學好國際音標,發音的注釋最好還得自己標,而且每個詞兒最好先聽到標準版,腦海裡才有印象的。”

沒想到這陌生的姐姐一上來就認真說起了讀法,雲知怔了怔,“音標?”

“嗯,雖然各國的音標都不太一樣,留學英格蘭的應該都讀過《正音辭典》,你可以問問。”她說:“對了,去年巴黎進來了一批正音機片,現下恐怕買不著了,你可以關注《申報》或是《英文周刊》,如果有刊登預約廣告,記得第一時間去中華書局定。”

雲知聽的似懂非懂,看得出她說的都是乾貨,忙問:“那正音機片究竟是……”

沒來得及說完,不遠處有個穿西服的中年先生往這邊喊道:“孟瑤!”

“來了!”這個叫孟瑤的姐姐衝那邊揮了一下手,“我爸爸找我了,再見。”

她繞開噴泉池,匆匆奔向停車棚,等雲知快走幾步跟過去,發現林賦厲以及楚仙她們都站在彆墅台階上,一邊招手一邊目送著轎車開出林公館。

幼歆一蹦一跳過來,“欸,孟姐姐和你聊什麼了?”

林賦厲回到大廳內,雲知說:“也沒,她聽我口語不對,指正了一下。這個姐姐是誰啊?”

幼歆嘴快道:“她是大伯收的乾女兒哩。”

“乾女兒?”大伯還嫌家裡閨女不夠多麼?

楚仙說:“之前我們兩家關係好,孟瑤姐又是大姐姐的同班同學,有次爸爸和孟伯伯喝高了,也不知怎麼就說起收義女的事了。”她頓了頓,補充了一句,“也就是名義上的。”

雲知敏感地抓住了重點,“之前關係好,現在呢?”

幼歆道:“交情總是在的……誒,三姐,我剛才經過客廳的時候聽了一點兒,孟伯伯這次來是來借錢的對吧?”

楚仙語氣輕飄飄地:“無事不登三寶殿,開場白不就是說資金周轉不靈麼。”

“爸爸說他們家是得罪了銀行的大人物,一夜間倒了好幾家廠子呢……”幼歆頗有感觸:“你看沒看到她的皮鞋,鞋頭都磨那麼舊了,擱以前哪裡穿的出來呀。”

雲知忍不住問:“孟瑤姐也是留洋回來的麼?她看上去年齡不大啊。”

幼歆道:“孟姐姐比大姐小三歲,可是十七歲就考進賓大的天才呢,早些年聽大姐姐說起她們在倫敦上學,孟姐的衣裳一整個月都不帶重樣的呢。”

楚仙睨了她一眼,“瞧你個沒出息樣,就惦記著瞧人穿的鞋子衣裳,你學習有她一半好,三嬸嬸可不得敲鑼打鼓放鞭炮啊。”

幼歆不甘示弱:“你說我惦記,自己不惦記麼?去年你那條湖藍色的旗袍不就是照著她的樣式做的麼……”

楚仙拽了一下幼歆的馬尾辮,“那是我自己喜歡的,和彆人什麼相乾?”

“仔細你的手勁!”幼歆哎唷一聲跳開道:“我心裡有數,你啊就是看人家道中落了,不稀罕跟風了唄……”

“……少以己度人了!”

兩姐妹一遞一聲拌著嘴,雲知哪裡勸的住,思緒默默飄到彆處——這位孟姐姐推薦的正音機片,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

次日大早,許音時端著兩瓶豆漿坐下,一瓶遞給雲知,“正音機片就是留聲機片呀,我隻知道做消遣的音樂片,英文學習的我就不了解了……你怎麼不問問你姐姐呀?”

“她們也不曉得。”雲知發現豆漿是冰鎮的,眉頭一蹙,“你怎麼老是一大早喝冰的……”

“我體熱嘛。”許音時吐了吐舌頭,“要不你去問問格朗德先生?”

雲知還真去問了。

格朗德表示知道:“隻有中教的學校才會買來授課的,We don't need。”

連英文教師都沒有的東西,其他教師更不必說。雲知的心思都放在留聲機片上,連傅聞有沒有上門找茬都沒去留意。

她沒察覺,寧少卻因為傅聞的安靜而困惑。

據那一二三四號跟班說,書被截胡的事傅聞已經知情,但他沒有發飆,甚至沒罵句臟話,反而一聲不吭地上課、下課,課間的時候坐在位置上看書本發呆、偶爾問人很奇怪的問題,整得那幾個心虛的愈發害怕,總覺得傅小爺像是要憋什麼大招要把所有人都生吞活剝了。

寧適聞言,皺了皺眉頭:“他問你們什麼了?”

“問,問我們……是不是都覺得他言不由衷?”

“什麼意思?”

“不知道。”四號說:“不過寧少放心,我們沒有暴露你……”

寧適嗤笑一聲,轉悠著指尖的鋼筆:“說唄,當我怕他啊。”

“那是。”三號道:“隻是降低防備,也有助於寧少的追求事業嘛……”

深藍色的墨在紙上暈開,寧適冷冷道:“是要我收回邀請函麼?”

三號和四號連忙撤了,一旁的周疏臨和祁安笑得頗歡,寧適踢了一下桌子:“笑什麼?”

周疏臨:“沒笑你。”

祁安附和:“就是,我們隻是在笑司馬昭。”說完,兩人又同時笑出聲來。

寧適無視他們,周疏臨對祁安使了個眼色,祁安說:“喔對了,我剛在辦公室看到林家五小姐找格朗德先生……”

寧適睫毛微微一抬,默默豎起耳朵。

“……問機片的事。”

周疏臨:“什麼機片?”

祁安說:“就是中華書局出的那批英文教材。”

“一套三百塊的那個?”周疏臨道:“當時還嫌貴,結果才兩天就被搶空了……欸,寧少,大中午的,你上哪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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