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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同沈一拂聊了許久,不知聊了什麼,回來後,祖父神色恢複往日的肅然,又拉伯昀到車上,說了好一會兒話。
雲知坐在院落裡的石墩上,問沈一拂:“你同我祖父說什麼了?”
“大人的事。你祖父應該不希望我告訴你。”
“又來。”
聽到她還有些鼻音,他從懷裡掏出一塊手帕,遞過去,她下意識接過,洗了洗鼻涕,“你也和我大哥他們一道走?”
“嗯。”
“什麼時候走?”
“明天。”
“一定……要走麼?”她心裡說不出的悶,“你和我哥做的,不是一項研究吧?”
“嗯。”他說,“但我能幫的到他。”
無論何時何地,一如既往地大言不慚。
她拿腳尖撥開地上的沙,“那……什麼時候回來?”
“你問我,還是你哥?”他低聲問。
“我是……”她抬頭,意外發現他正低著頭,眸光在油燈下顯得晦暗不明。
他答:“我爭取早點回來。”
她嘴巴不爭氣磕絆了一下,彆過頭,“我,才沒問你,我就是想說你家的那三隻貓……”
“貓,就拜托給你了。我房間床底下有錢,應該夠你和貓花。”
“你是老頭子麼?私房錢還藏床底?”
沈一拂聽到“私房錢”三個字,眸光微微一閃,“嗯。”
她感覺到他眼裡莫名其妙的笑意,才反應過來哪裡不對,“什麼叫夠我花,我才不需要。”
夜風吹得她劉海高聳,他下意識想伸手捋順,還是放下:“把心思放回學習上,其他的,等我回來再告訴你。”
“告訴我什麼?”她一頭霧水。
“一分鐘前,你問我的第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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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既然來了,回家自然不必再蹭坐摩托車,上車前,祖父同沈一拂握了握手,說了句什麼話,直把他說得微微發怔,等車駛出一段距離時,雲知貼著玻璃窗往後看他的身影,他都沒挪動腳步。
直到祖父“吭”了一聲,她才回神。眼下看祖父仍有餘氣,還得主動撒嬌示弱:“祖父,我真的沒有想到您一直支持大哥,今天說了那些無知話惹您傷心了,對、對不起。”
祖父冷哼一聲:“誰支持他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惹了什麼人,事到如今要保住這條命,除了離開上海還能如何。”
她曉得他嘴硬心軟,隻是一回味這話,又覺得弦外有音。
祖父睨了她一眼,“怎麼,覺得大人這些事很有趣,還想繼續打聽?”
“我……哪有。”
“要換作是過去,五花大綁我也不會任由你大哥這麼胡作非為。隻是一樣的繩子我綁過你爹,一樣的鞭子也抽過你爹,老林家的倔脾氣是一脈相承的,便是打斷他的腿,留不住終究是留不住。
支不支持他都會一意孤行,除了幫襯著點還能如何,誰讓他身上流著老林家的血脈。”祖父看向她,“知兒,或許你現在看你大哥他們那般為求理想,義無反顧,會深受感染,好生羨慕,今後再看到有誰貪生怕死便會心生鄙夷……可你明白麼,作為父母,作為親人,寧可自己的子孫貪生怕死,平平安安過一生,也好過這般擔驚受怕啊。”
林瑜浦的眸中有潮意,在伯昀麵前卻不肯顯露一絲一毫,又何嘗不是一種成全?
“祖父,大哥會平平安安的。”她的手覆在他布滿皺紋的手上,“我、我能顧好自己就不容易了,而且我很怕死的,所以您放心吧。”
祖父長長歎了一聲,“真當祖父老眼昏花?三丫頭是伯昀的親妹妹,我一發怒她都不敢頂嘴,你?你像極了你爸爸,怕是將來比起你大哥,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她連連保證不會,開車的福叔都樂了,“五小姐,你扮報童的事大少爺都說過了。”
雲知張口結舌。
好在祖父沒往下追究,隻囑咐她回家後需得對大哥的事保密,以及今後不再摻和。
她當然說是。
一夜過去後,祖父不再逗留上海,回蘇州後幾天,各路小報陸續刊登一些關於大哥的“黑料”,很快大南大學張貼出辭退的告示,林公館愁雲慘淡了好一陣都沒緩過來。
這種時候雲知便會覺得,瞞著確實比告知真相好些,至少現在大家還當大哥是出去避風頭,等風波過去再同祖父求求情自能回來。
起初雲知以為,楚仙是伯昀的親妹妹,親哥走了她好歹會頹上幾天。但她很快意識到,要說全家誰最不受影響,就數這位三姐了。
不說正常上課,從社團活動到各種家教日常,在她身上就沒斷過,幼歆為大哥嚶嚶嚶了三天,連雙眼皮褶子都深了,一大早坐餐桌上看楚仙一如既往照鏡子塗唇膏,就氣不打一處來,“三姐,你就一點也不擔心伯昀哥麼?”
楚仙說:“他走出家門的時候,不也不擔心我們會擔心麼?”
話有點繞,幼歆都沒溜回神,“你這麼說什麼意思啊?”
“意思是擔心也沒用。”楚仙似有似無瞄了雲知邊上的盒子一眼,“喔,也不能說沒用,像五妹妹那樣衝到祖父屋裡大哭一場,就還蠻奏效的。”
她拋下話直接出門,幼歆愀然不樂瞄著雲知,“你這個prada,真就背上啦?”
雲知:“四姐姐彆瞎說,都說是寄錯了嘛,我這是要換的。”
說起這個皮包她就頭疼。
自打上次戲園相認後,祝枝蘭就沒少找她,每次見麵就是一頓大餐、一台大戲,一費就是半日。她當然也想多見小七,但課業繁重,除了周末之外也確實騰不出更多閒餘。
好容易尋來的姐姐,一周見一兩次,還得偷偷摸摸提前預約,擱七爺這兒可就不樂意了。
他不甘心做“藏在背後的弟弟”,又怕挑明了……也沒啥用,反要惹得姐姐不快,於是決定曲線救國,拿糖衣炮彈先攻下姐姐的心,好叫她明白寄人籬下的那家人哪能像親弟弟這般豪情滿滿。
是夜,林公館就收到一份郵寄的禮物,一隻小羊皮包,寄件人空著,收件人林雲知小姐。
引來全家圍觀後,五小姐實在不知怎麼解釋,隻得謊稱是自己訂的。
結果那包是來自什麼米蘭新款,價值上千塊大洋,幼歆將雜誌拿出來比對過後,全家人的臉色更難看了。
她又趕忙稱自己訂的不是這個,多半是商家寄錯了。
這謊圓的磕磕絆絆,不曉得他們信不信,反正祖父偷塞私房錢這事兒,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曝光了。
飯後她偶然經過花園,聽到三伯母對大伯母說:“你之前還好心說給五丫頭請什麼家教,瞧瞧,人家可闊氣的嘞,你都舍不得買的包,她眼睛都不眨一下,這正經生活學習的開支,又要從你們身上捋。”
大伯母歎息:“從來楚仙要買什麼衣裳,兩件貴的隻讓她選一件,但對五丫頭我可沒虧待半分。年紀輕輕這般奢侈,按說也是該教育幾句的,可畢竟爹給的錢,也不好多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