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淪陷於你(1 / 2)

琉璃鐘,琥珀濃 容九 8259 字 5個月前

北風驟起, 雪花像被撕破的棉絮,漫無目的飄舞。

屋內無燈,唯一的光源是從門外進的, 她低頭蜷縮在書櫃下的角落裡。

他的皮鞋沾了初冬的雪,踩踏在木質地板上, 有碾壓的聲響。

聽到有人進來, 她明顯瑟縮了一下。

他的心徒然縮緊, 停在距她三步遠的位置, “彆怕,是我。”

聽到聲音,她遲鈍似的, 慢慢抬起頭。

他不敢冒然上前,可屋中太暗,隻得先撳開了台燈。

燈一亮,她如驚弓之鳥, 將頭重新埋在雙膝中。

少女頭上覆著將融未融的雪霜, 半身紅裙未及腳踝,肩膀、手臂裸露在外,纖細小巧的腳凍得發青, 身體一刻不停的在顫抖。

這一幕猝不及防, 穿心刺肺的而來。

他拿手撐了一下桌沿, 勉力站穩。

迅速拿過榻上的毛毯,單膝彎下,半蹲在她跟前,小心翼翼拂去她身上的雪霜,手指拂過之處,冰冷的像是喪失了體溫。

因發著燒, 她的臉頰和鼻尖都是通紅的,唇被凍的皸裂,滲著血珠,也在微微地顫。

披著毛毯,猶覺不夠,又脫下大衣蓋在她身上,她手緊緊揪在胸前,他這才看清這條襦裙。不古不今的,他在天津剿匪時見過,是煙花館裡的女人用以取悅客人會穿的服飾。

雲知至始至終都垂著頭,長長的睫毛綴著水珠,沒哭出聲。

他的眼睛卻先紅了。

這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啊。還病著,在這樣嚴寒的天裡,哪怕她裹在被窩裡,不留神露出一個腳趾,他都要起夜給她掖得嚴嚴實實,生怕她再受一絲寒。

更怕她傷心,怕她為難,所以那些荒謬的穢語他提也不提,唯恐她受到一點點驚嚇。

可他卻讓她蒙受這樣的屈辱。

他想把她擁入懷中,唯恐驚擾了她,隻伸手輕輕撫著她的頭發,“彆怕,彆怕。”

向來能說慣道的沈教授,到了這時,竟語言匱乏。

也許是感受到他手指的熱度,她緊張地背脊稍稍鬆弛下來。

雲知極緩、極緩地抬眸。

她先前不敢出聲,始終克製著,乍一相對,到底還是忍不住,眼淚順著鼻子、下巴撲簌簌地往下掉,啜泣起來。

小時候的五格格就像是個小太陽,成日眉開眼笑的,即使偶爾惱了哭鼻子,無非耍耍小孩子脾氣,幾度分彆,留給他的也多是笑顏。

即使再逢以來,也幾乎沒見她流過眼淚。

驕傲如她,倔強如她,堅強如她,早慣將千般苦處咽在心底。

沈一拂從來,從未見過她這樣哭過。

這一刹那,他像一個孩子,一個不小心摔了視如珍寶的寶貝,手足無措想拚好,卻怕一碰就都全碎了。

正在此時,福瑞從走廊外奔來,鼻青臉腫的攜著哭腔:“二少爺,大少爺帶了人將我扣住了,現在那些人還不肯走,說是老爺的意思,林小姐今夜要是不願同房就送慎刑……”

沈一拂低低說了聲“住口”,福瑞才看到兩人都在這,登時噤若寒蟬。

“去拿炭盆熱水來!”

沈一拂的雙眸變暗了。

這十載人生,以為再不似少年衝動,此刻心中卻動了念頭,哪怕家宅不寧也在所不惜。

他回頭,看她望來,仿佛在問“他們為什麼要這樣”。

“我帶你出慎刑司時,同我的父親說,你是我的心上人。他不信,沈一隅他……”他看她聽到沈一隅的名字哆嗦了一下,忙停下,隻說:“彆怕,我……不會傷害你,我也不會再讓任何人再傷害你。”

福瑞帶了炭盆和湯婆子,又端來了一整盆熱水。

沈一拂伸手試了溫度,將盆推到她邊上,輕聲說:“慢一點放進來。”

她是真的太冷了,但還是聽從他的話,慢慢將腳探入溫水之下。

他強壓著自己的情緒,儘量、儘量不在這時候觸碰到她的皮膚。

外頭一陣嘈雜,好像是那些丫鬟婆子吵吵嚷嚷地往這裡來,福瑞衝出去同她們吵。

無法遏製的憤慨在胸膛裡燃起,他將湯婆子輕輕放進她懷中,試圖讓自己的聲音沉穩下來:“我這就將那些人都趕走,你等我,等我回來。”

他還未站起身,袖子一緊,回頭,是被她纖細的手指拽著。

她抬頭望他,問:“為什麼……總要……我……等?”

凍得太狠,舌根都失去知覺,僅七個字,說的吃力而艱澀。

屋外風聲大作。

她本就在發燒,人是怎麼從臥房逃脫、再跌跌蹌蹌躲到這裡,都記不太清了,中途聽過好幾次聲響,以為是他找來,抬頭又都隻是幻影。

迷迷糊糊間,腦海像是走馬燈似的浮過許多過往……

是十歲時,她在京郊看著他的馬車遠去,那樣等了三年,等來他在生日宴上對自己說要去美利堅讀書;三年又三年,辭彆也成了不辭而彆,彆後又重逢,如今亦複如是……

今日,他同她說起“緩兵之計”時,她便想問,何故,何故有那樣多的情非得已?

若等待也有學位,畢業方得歸期,她也早該修滿了,不是麼?

雲知低著頭,手伸入大衣衣兜中,慢慢地撚出一張紙,伸向他。

他蹲下身,接過,將那張折成三疊的紙展開。

視線變得迷濛,複又變得清晰。

淚低落在那張紅底金紋的婚書,上題字曰:喜今日赤繩係定,欣燕爾之。卜他年白頭永偕,妘兮琇兮。

兩人望著彼此的眼,空氣靜得駭人。

該要說點什麼的,一時皆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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