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叔叔你好(1 / 2)

琉璃鐘,琥珀濃 容九 8727 字 5個月前

雲知被他的心跳嚇得手一抖, 卻是先問:“你不舒服麼?”

“你先答我,你當年,收沒收到紙鶴?”

她被他盯著無處可逃,隻好說:“沒。”

話音落下, 帳內一度陷入沉寂。

床邊的燭焰更弱, 連他的瞳色都看不清了, 她不自覺放慢了語速:“前幾天被困在你家西院,從聽茜兒那邊聽說了紙鶴的事,我是頭次聽說,這兩日又發生了太多的事……”

其實她不想問的。

那段往事太過灼人,仿佛一切遺憾的根源仿佛皆始於此,才忍不住想要知道紙鶴裡的字。

床下的炕火燒得旺,烤得她忐忑,手沒離開他胸口,可一時間也分不清是誰的心跳更亂。

燭光忽然滅了,周遭陷進一團漆黑:“沈琇?”

沒聽他回應,她唯恐誘發他的心病, 慌了:“我沒有怪你, 我知道你也沒有在怪我, 你說話,說話呀……”

沈一拂是意識失陷了一會兒,從醫學角度來說,應該是心悸引發的大腦缺氧。

但對他而言,更像是魂一時被魘住, 生拉硬拽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他因同盟摯友身陷囹圄,初回北京抱著一絲希冀求助過父親。

當時沈邦雖有兵權, 但在北洋軍處境堪憂,亦受朝廷排擠,想著興許把那些學生放出來,能緩解其與朝廷對峙情勢。而沒過兩天,皇族重組的內閣大臣中再度啟用了親王,沈邦改變主意,拜會親王主動提及婚事。親王不知哪裡聽說了學生義軍之事,對婚事尚有猶疑,沈邦聲稱兒子既回京城就是選明了立場;回府後哄騙沈琇,說隻要他同妘婛成婚,親王就會出麵救人。

本來好好的姻緣生生被沈邦說成了一場倉促的交易,引來了沈琇的懷疑,他通過旁處探出了真相,得知父親不僅不打算救人,還打算大婚後借親王之手將湖北的人都除掉。

他心驚膽戰之餘,不得不表麵妥協,暗中籌謀,等到登門親王府的那日,是打算離開北京的前一日。婚大婚前見麵本不合禮數,他反複請求,親王才同意讓親信帶著他見妘婛一麵。

時隔四年,他隻是想在臨彆前,再看一眼他的五妹妹。

明明打定主意做好疏離的樣子,以為可以讓“一年之期”更順理成章。若五妹妹說好,他走了也算有交待,有命回來自是好,即便丟了性命,也不至於叫她太過傷感。他想的好好的,哪知竟惹怒了她,聽到“退婚”二字時,他方寸大亂。

當奔向茶樓,借了紙筆折出紙鶴時,是少年人的孤注一擲。

他盼她懂他的心,未料當夜惹來了勃然大怒的親王,稱沈家欺人太甚,必揭發沈家勾結同盟會之舉。

是夜,他頹然趴在祠堂的板凳上,渾身鞭痕交錯,沈邦將信紙摔到了他臉上,怒斥自己的兒子幼稚可笑,以為區區幾行字就能打動格格,格格絲毫不為所動堅持退婚。

沈邦走後,他從凳上翻身而下,爬行數步,才勉力夠著了那張皺巴巴的紙——早已麵目全非,如同他背上綻潰的肉。

繼而,是沒日沒夜的高燒與昏迷,不知過去多久,醒轉時整個沈府紅光映輝,他看到了大紅門上粘金瀝粉的紅雙喜,府中唯一的親信告訴他朱佑寧被捕,死在了獄中。

滿目鮮紅成了滿目殷紅,親眷們前來同他說“恭喜”,他茫茫然,不知喜從何來。

傷口並未愈合,所幸新婚吉服亦是紅色,拜堂時也沒有人發現端倪。

那個他日思夜想的女孩子,終成了他的新娘子,他在推開新房大門時,心裡卻生了恨。

恨她糟踐自己的心意,恨自己錯付於她,恨友人錯付的自己。

可掀開她的紅蓋頭,看她的珠釵被他打亂,竟還想著為她戴好?

他恨自己無用。

在聽她說出那句“非我心儀者”時,世界坍塌,他對她說出了這一生最狠厲的話。

當機立斷,何以未斷?

每一字,每一句,既是戳她的心,也是剜自己的骨。

珠釵刺破了掌心,他逼自己做出決斷。

逃婚,是為了離京救人,不告而彆,是少年對少女的割舍。

成功救出革命黨人是不幸中的萬幸,踏上郵輪前,沈琇寫下了兩封家書。

一封是為了迷惑父親,誤導他自己要去美利堅,另一封……是給她的。

其實離京後,他曾自問,既奔往血路,何以要強求她的支持,祈盼她等他呢?

想要退婚……是她的權利,她的選擇,被迫嫁給不願嫁的……他,她亦是受害者。

沈琇一遍遍說服自己,看似通情達理,卻不敢承認,這是為管不住心的自己找的借口。

饒是寫廢了幾張信紙,有決絕的告彆,有假作放下勸她離開沈家的淡然,但無法寄出。

連他自己都說不清,為何會在一封訣彆書裡,寫上“如願等我,我必歸來”這樣的話。

而後,抵達香港時的渾沌,收到電報得知她未離開沈府的不可置信,再度北歸時的忐忑與憧憬,一切一切,曆曆在目。

直到回到家,回到東院。猶記去時霜葉紅,歸來天地縞素白。

白色的雪,紅色的天,成了他揮之不去的人生底色,也是……唯一的色彩。

“沈琇?沈琇……”沉溺於紅與白的天地,聽到有人在遙遙喚他,“沈一拂!”

雲知的手胡亂的往前探,始終聽不到回應,急得爬起床叫來福瑞,福瑞聽到動靜衝進來,“二少爺是不是又犯病了!”

“又?”她問:“藥呢?你知道藥放哪裡麼?”

“這兩日,二少爺都把救心丸隨身帶著……”

她回去摸他的衣服,無意間,摸到臉,指尖拂過潮濕,她倏地愣住。

下一刻,聽到他低低地說:“福瑞,燒壺熱水來。”

福瑞忙稱是,雲知還沒從急惶中晃過神,想越過他去開台燈,還沒摸到開關,就被他緊緊抱在懷裡。前所未有的用力,勒得幾欲令人窒息,像是永遠都不願放開。

感受到他異常的舉動,她不敢再動彈,“你、你怎麼了?”

“我不小心睡著了。”他說:“隻是……睡了一覺。”

“我聽福瑞說你犯過心病了?”

“慶鬆看過了,也說沒事。”

燈亮起時,他的麵上已了無痕跡,福瑞送來熱水,她在水汽氤氳中,望著眼前人,失神片刻,忽然道:“都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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