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第八十六章:千古難題(2 / 2)

琉璃鐘,琥珀濃 容九 10563 字 5個月前

她十指握得既僵且酸,卻沒聽到後話。

繼而又是一陣沉默,兩人都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還是她先開口,沒頭沒尾的,像是跳到了另一個話題,“我會照顧好我自己,你也得答應我,好好的……彆生病。”

她故作頑強的眼神落入他眸中,刺得他胸口隱隱作痛。

但他到底年長她十歲。

看她肩頭落雪愈多,他輕輕拂開,溫柔地道:“就這麼想我走,連告彆的話都說完了。”

“你說過的,不能在天津久留,萬一突然動身,想寫字條,我都不曉得找誰來遞。”

她這話中有酸楚,有不舍,他沒道破。

沈一拂假裝沒看到她眼睛裡浮起的薄霧,往前一步,輕手環住她,將即將失控的部分都埋藏起來,用再平常不過的語調說:“徐彙的洋樓既被沈一隅的人監控,以後儘量不要再過去。接下來,很可能有一段時間通不了電話,也收不到信……”

“一段時間……是多久?”她下意識打斷。

沈一拂沒有立即回答,稍稍調整了一下呼吸,卻忘了心臟跳動的頻率,最作不了偽。

雲知不敢堪破,忙說:“沒事,我就隨便問問,你繼續。”

他默了會兒,“……慶鬆不日會回南京,你若有急事,還是聯係他,至於我這邊,不必掛心。”

確如她所言,今夜就要離開。

北京尚有諸事需等善後,林瑜浦開箱毀件的消息一旦傳回去,局麵會有新的動蕩,他得搶在層出不窮的麻煩湧到天津之前,回北京攔截。

分離在即,該是要說些情話的。可沈一拂一開口,字字句句皆是冰冷又殘酷的現實,他甚至沒有給她一個等待的期限,隻因他清楚,接下來等著他的是一場又一場硬仗,既是打仗,有輸有贏,又豈能輕易許諾。

伴著濃重的鼻音,雲知問:“還有麼?”

“想問什麼?”

不是有什麼具體的問題,隻是想再多聽聽他的聲音,多一句也好。

“沒什麼……今晚走?”

“嗯。”

“那就趕緊回去準備。”

她下意識退後,他跟著邁了半步。臂膀的力道反而加大了,另一隻寬厚的手掌輕輕撫在她後腦勺,“我的五妹妹長大了……”他喉嚨發澀,說了句玩笑話,“下回見,但願我還沒老。”

到底隻能用一句看似的調笑,去回答了前頭那個刻意避開的問題。

隻是聲音勾勒的形狀,說不清是樂觀還是悲觀。

雲知緊緊咬住下嘴唇,淚珠還是不聽話的泛濫成災,浸透了他的衣襟。

雪意不著濃墨,風撩起了灰色的大衣,將人影離亂在無儘的蒼白裡。

*****

他當夜就走。

臨走前,她將王府的地契鑰匙交給他,“我帶走也是無用,留在你那兒,興許能作他用。”

沈一拂沒推拒。走前同福叔對過口徑,譬如林賦厲他們來了問起祝枝蘭,就說是林瑜浦的私交;也囑咐雲知表麵上與祝枝蘭先保持距離,免得她的伯伯們起疑,再生是非。

饒是祝枝蘭看不慣姓沈的,也非不識利害分寸,從警局出來,他同雲知解釋了一番關於金五爺的情況,也就匆匆離開醫院。

很快,林家三位伯父都抵達了天津。

林瑜浦乍然離世,不僅是林家,也震驚了京津,**的緣由眾說紛紜,鑒於在此之前他被榮良等人軟禁過,最終的傳聞就不自覺的落到了那處。

麵對祖父的屍體,三位伯父皆悲痛欲絕,縱是福叔仔細說了好幾遍事情經過,雲知還是被伯父們叫去——他們想知道她為什麼會留在京城遇上祖父來到天津。

所有問話沈一拂事先都預料到了,腹稿早已打過,她說的也不算假話,畢竟為幫林楚仙還鐲子身陷囹圄一事,在北大也是有跡可循的,當她說沈校長帶她脫離險境、再遇到的祖父,伯父們也不疑有他,林賦厲啞然好一會兒,隻道回家後會讓楚仙好好道歉,沒再追問下去了。

之後幾日,從火化遺體到坐火車回上海……再回到蘇州老家,不斷變幻的場景,不斷走動的人影,連時間都給擠壓成了渾沌的形態,匆匆掠過,了去無痕。

下葬前,大堂兄終於趕回到了蘇州。

時隔數月,再次見到伯昀,他已剪掉了從前標致的三七開分頭,好像隻是膚色曬黑,卻又好像和記憶中儒雅的兄長不一樣了。

祖父是在一無休止的雨滴中安葬的,南邊的冬沒有雪,雨下起來,濕冷的空氣偏偏能透到骨頭縫裡。

吊客像潮水一般湧來,他們悼念著、頌揚著,號啕、啼哭,混合著嗩呐、小班螺,這一場隆重而體麵的喪儀驚動了蘇州的上空,但他們卻不知曉,祖父用自己的命換取了什麼。

當夜,雲知敲開了伯昀的房門。

因是深更,他明顯詫異了一下,“累了一天,妹妹還沒歇下?”

雲知看著已哭得脫相的大堂兄,稍稍牽了一下嘴角,“嗯,有些話想單獨和你說。”

這位五妹妹對他而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比親妹妹還親近些。伯昀關上屋門,給她斟了一杯淡淡的白茶,雲知將一份用絹布包裹放在桌上,拆開,露出那一疊被焚焦的文件。

伯昀拾著文件,正襟危坐,“這是……”

雲知如實道出始末。

伯昀越聽聽震撼,翻看的指尖顫抖著,看到最後,已淚眼滂沱。

“我隻能看出,原件是有地勢勘探、經緯標注,還有大量的實驗數據……但燒到這個份上,是難以還原的。”

這個結論,倒和沈一拂說的彆無二致。

雲知不意外。她從另一份布兜中掏出一遝紙,伯昀接過一看,渾身一震:“這是……”

“這是祖父臥房暗櫃裡的地契,我數過,共八份。”她道。

當日太平間裡,她問福叔鑰匙,福叔說,祖父臥房的書櫃後有一個暗櫃,是祖母嫁入林家後所打造的。

早年用來存放嫁妝,不過,林家家大業大,自無開櫃之需。後祖母病故,祖父發現裡頭的金銀所剩無幾,取而代之的是一所女子織錦學坊的地契以及租賃書。所謂租賃,實則是分文不取。誰能想到當丈夫在生意場上廝殺時,家中最傳統的婦人默不作聲的散了自己的“底氣”,隻為讓更多窮困人家姑娘能夠學到一技之長。此事給了祖父極大的震撼,哪怕後來織錦學坊倒了,祖父也明裡暗裡都資助了不少學校等,以祖母的名義。

“福叔同我說,明麵上的那些,皆是由二伯操辦,但不能過明賬的……祖父就都找了彆人來經手。”

伯昀一聽便會意——暗地裡的資助多半與革命軍、或是愛國社團有關,不論是清朝還是民國,一旦查出,必會牽連整個林家。

“這幾間鋪麵的紙契,業主的名字都是死忠於祖父的義士,租金抑或是利潤用來供應那些暗地裡的‘生意’。”雲知說著,將鑰匙放到伯昀跟前,“此中支出,有去無回且極具風險,莫說是大伯三伯,二伯也必不會同意,所以祖父本是想將這些都交予你打理。”

當日福叔就道:“不瞞五小姐,櫃中的那幾樣‘生意’,最大的一筆,是大少爺的那一筆,也是老爺最重視的一筆。”

雲知原封不動複述了這段話。

伯昀不得不承認,他在延長的石油研究,數月來已有突破,而這其中最強有力的支持者是祖父。祖父驟然離世,若無人接手,就此“斷供”,對研究、科學家、延長甚至是中國石油都是巨大的損失……可若他回到江浙,研究所群龍無首,照樣難以進行。

他掙紮了好半晌,一時難下定論,須臾,忽爾後知後覺捉住了最後的關鍵詞,“你剛剛說到……‘本’?難道祖父他老人家,說過其他的解決之法?”

“嗯。還有一種方法,大哥照樣回去,做你的科學研究,至於這些生意……”

她重新拾起桌上的鑰匙,放在手掌心掂了一下,“我來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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