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敢話說完,心裡一邊想著這林家人不是個東西,一邊想這林家人惹誰不居然惹上林小姐。
片刻後聽沈一拂深吸一口氣,道:“繼續。”
“林家多半隻是想嚇唬人,沒過兩日就要求放人,但徐彙的巡捕房不肯放人,說是掌控與漕幫勾連的供詞。”江隨說到此處頓一下,“應該是另有人插手,今日他們本是要押送林小姐去總巡捕房,有初步供詞即可進正式訊問,我估摸他們是想要坐林小姐的罪名。”
“可否查得出來是誰做的?”
“來者顯然打點過徐彙的巡捕房,巡捕房畢竟是法租界的領域。我們今天將人劫走,還隻是用張司長的名義。
言外之意是,若立時去追究,勢必要亮出身份,談在即,江隨摸不透沈一拂的主意,不敢妄自做主。
沈一拂微抬著頭,下弧線劃過一道鋒利的弧度,“他們進疲勞訊問,燒的頭發。”
江隨愕然片刻,“難怪一年不見,林小姐的長發……”
“江副官。”
“卑職在。”
“林小姐受的這些委屈,是我之過。我回上海,是來談,絕不是來找氣受的。法律上的追責可以容後,私人恩怨刻不容緩。”
江隨登時站得筆直:“卑職白。”猶豫一下,“那林家那邊……”
“先不必讓他們知道林小姐被我們帶走。”沈一拂坐在沙發上,閉著眼,片刻後抬眸:“隻是這筆‘賬’,需得一筆一筆查清,才能一筆一筆清算。”
*****
是夜,徐彙巡捕房有兩名巡捕,回家路上,被人拔光頭發。據說兩人頂著頭皮儘掀的腦袋,鮮血淋漓倒在雨中,吊著一口氣爬到醫院去時,嚇得醫護麵無人色。
所幸,外頭的風馳雨驟,沒傳進屋內,擾安枕之眠。
雲知在靜謐的床上睡一日一夜,沈一拂也守一日一夜。
軍醫說這種高度疲乏未眠的情形,補上兩日眠是正常的。
沈一拂不是不白這個道理。
他們在戰場上幾天幾夜不睡覺,回營後倒頭睡個昏天黑也不是沒有過。就是看睡得太沉,總擔心餓傷身子,隔幾小時就要喚起來吃點東西,雲知越睡越上頭,恨不得床黏在一塊兒,每回被叫醒都不甘不願發脾氣:“我不要吃東西……”
連脾氣都發不到分鐘,粥水端上來,看連坐在馬桶上睡著,也就不忍再叫醒。
更多時間就躺在身邊陪,時而摸摸的體溫、時而探探的鼻息,入夜,迷迷糊糊聽忽然道:“彆動我的匣子……”
語意急促,說的卻是夢話,他伸手,探到眼角的濕意。於是湊近問:“誰動你匣子?”
或許壓根沒聽到,抽抽鼻子,呼吸逐漸重歸平順。
聽到匣子,自然而然起白天在衣兜裡看到的那一封信。
既心疼,意外,他沒想到能破譯他設下的密碼鎖。轉念一想,向來聰,連道光皇帝的密碼都猜得到,何況是他。
天一亮即叫來江隨,將彆墅的鑰匙遞過去,“匣子可能在書房內,若沒在……”
他惦著雲知夢中的話,要是找不到,應是將匣子帶回林家。
不會無緣無故做這樣的噩夢。
這一天下來,他自知在林家受天大的委屈,但那家人到底是林老伯昀的親眷,總還是想聽說說來龍去脈,才替討回公道。
沈一拂沉默片刻,“沒在,就先回來。”
江隨領命。
*****
徐彙區。
林楚仙坐在男友汪雋的轎車上,思不蜀一路。
算一算時間,從雲知同家裡鬨翻,都過去五天。頭幾日因為撈不出雲知,個個都裝出懊喪的模樣,二伯二伯母還去指摘爸爸的不是,楚仙心頭早認定雲知偷家裡的錢,替父親說幾句,沒料到幼歆衝自發一頓脾氣,說千不該萬不該去撬雲知的匣子。
之後吵一頓天翻覆,一氣之下回學校,昨天聽媽媽來電話,說雲知被巡捕房放走,人也沒回家,就不知去哪裡。
楚仙本來也沒想回來,汪雋說他爸爸這來上海辦事,就留幾天,想同伯父伯母吃頓家常便飯。兩人從戀愛起,雙方家長都沒正式見過麵,汪公子主動提這件事,說他對是衝著結婚去的,心裡高興,這樣的機會當然不能錯失。
回來之前,已經讓母親同家人知會過彆提雲知的事……不管怎麼說,一大家子人將侄女送進巡捕房,要是叫外人聽,指不定要作何想法。但心裡仍是惴惴不安,要是幼歆還在彆扭,存心拆的台呢?還有更糟的情況,萬一雲知這當口忽然跑回家,那該如何是?
汪雋看一直發愣,打個響指:“快到家,還走呢?”
回過來,攏攏剛燙過的長卷發,甜甜一笑:“我在想,今天晚上吃飯穿什麼?就穿這身麼?你爸爸媽媽喜歡什麼樣的女孩子?”
“他們啊,自然喜歡你這樣溫柔善良的。”
笑笑,“我不漂亮麼?”
“我女朋友全校一美,誰敢說你不漂亮?”
楚仙心滿意足的抿抿唇,問:“不過,你說你爸爸這次來上海是代表軍政府來議的……你到時也會去麼?”
“嗯。不過我就是給我爸爸做秘書的,這種場合哪輪得到我插嘴。”
“那,一般這種談判要怎麼談?”
“你怎麼忽然對這個感興趣?”
“我純粹是奇。南北議是大事,孫先生能請你爸爸來做代表,說對他極是看重的。”
聽到女友吹捧,汪雋頗難免虛榮的一笑,但話裡話外總要留個口兒:“我爸爸是外交次長,總長人不在國內,談由他出麵很正常。當然,他也隻是其中一員,到時,粵軍的楊將軍、桂軍的劉將軍還有滇軍的沈將軍也都會出席,能否談妥,還得看這位將軍分量如何。”
“這麼慎重的麼?到時是誰談呀?”
“這個嘛……”
汪雋轉著方向盤,車拐個道,前方彆墅前停著一輛軍用車,擋路,不得不刹車停下。
.